罗浮仙舟深处,古海龙蜕盘踞的洞窟。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遗弃的尘埃,无声堆叠了百年。
洞壁深处幽蓝微光如水流淌,温柔包裹着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云归程。
他躺在由最柔软坚韧的龙蜕编织的摇篮里,像一颗被遗忘在深海、沉睡了漫长纪元的珍珠。
忽然,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涟漪打破了七百年的绝对寂静。
紧接着,是又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最深处的沉渊里,正艰难地破开厚重的淤泥,奋力向上挣扎。
云归程猛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冰凉地冲入胸腔,带着龙蜕特有的、难以言喻的古老腥咸气息,刺激着他几乎要彻底锈蚀的感官。
这突如其来的入侵感如此陌生而剧烈,激得他本能地弓起了身子,发出一声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呛咳,像初生的幼兽在陌生的世界里发出的第一声试探性的呜咽。
我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空茫一片的意识里徒劳地荡开几圈涟漪,却激不起任何实质性的回响。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白,沉重地压在思维之上,比这幽暗的洞窟更深沉。
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野里只有流动的、非人间的幽蓝光晕,在洞壁上无声地变幻流转。
恐惧,纯粹而原始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脏,慢慢收紧。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古老遗蜕下,显得脆弱如即将破碎的泡沫。
就在这时,一种声音切入了这片死寂。
笃、笃、笃……
是某种坚硬物体规律地敲击着洞窟深处某种质地坚硬的岩石地面。
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每一次叩击都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洞窟里,如同某种沉稳的心跳。
云归程的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骤然拔高。
他猛地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眼珠都不敢再转动分毫,只是死死地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被浓重幽蓝光晕笼罩着的、更深的黑暗甬道入口。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一道身影从幽暗的甬道里缓步走出,踏入了这片龙蜕的微光领域。
来人很高,身形挺拔如松,肩线宽阔,披着云骑将军那身象征无上权柄与责任的甲胄,外面罩着深色的云纹长麾。
甲叶在幽蓝光线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茂盛的、如月光凝结而成的蓬松白发,一半被一根略显陈旧、颜色却依旧鲜亮的红色发带束在脑后,另一半则柔顺地垂落肩头。
长长的额发不经意地垂落,巧妙地遮掩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瞳,是极淡的金色,像凝固的阳光碎片,此刻正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凝固的专注,穿透幽蓝的光晕,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太沉重,也太复杂了。
云归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粗糙的龙蜕内壁,细瘦的手臂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揉进那古老的遗骸里消失不见。
来人——正是景元将军。
景元将军的脚步,在距离摇篮几步之遥的地方,倏然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