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骤降时,陆掸子正用灵力帮老木匠烘干受潮的樟木。雨帘中突然冲进来个蓑衣人,来人抱着满怀的干茅草,发梢还滴着水:“仙长屋顶会漏的!”
少女灵巧地爬上房梁补漏时,陆掸子注意到她手腕上新鲜的伤痕。
那是白日里晾晒药草时,被山藤划伤的口子。
药杵在石臼里慢慢研磨,白芨粉混着月见草汁,渐渐化作淡青色的药膏。
“伸手。”陆掸子蘸着药膏擦过伤口,少女忽然红了眼眶。
三年前黑风寨来袭那夜,姚执琼也是这样为她包扎被匪徒扯伤的手臂。
雨停时,银河正横贯天际。
陆掸子破天荒地走出屋子,看见晒谷场上燃着篝火。猎户在烤白日那尾鲈鱼,油脂滴在火堆里噼啪作响。猎户敲着蛇皮鼓,孩子们围着火堆追逐萤火虫。
“仙长坐这儿。”姚村长拍拍身旁的樟木墩子。陆掸子坐下时,老妪往她手里塞了把还带着体温的炒南瓜子。
火光映着一张张粗糙的脸庞,那些被山风雕刻出的皱纹里,盛着陆掸子无比怀念的淳朴的笑容。
猎户的小女儿趴在她膝头,用草茎编的蚱蜢换了她袖中一枚编绳。
当北斗七星转到晒谷场正上方时,陆掸子轻轻挥手。无数光点从她袖中飞出,化作比萤火虫更明亮的星辰,在村民们头顶流转成银河的模样。
孩子们惊喜的尖叫中,她感到心处沉寂多日的枷锁,正随着篝火的暖意缓缓松懈。
说不定……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差,现在也遇到好人了啊。
夜深人散时,陆掸子站在重新安静下来的小院前。
夜风送来远处灶房里碗筷碰撞的声响,某个母亲正在哼唱哄睡的歌谣。
她低头看着指间那枚早已枯萎的野花指环,忽然觉得肩上的伤,似乎没那么疼了。
善意的寿桃乡养好了陆掸子伤痕累累的心,于是老天又不高兴陆掸子的死里逃生,给陆掸子送来这么大一个悲剧。
意成死死拉着快被震飞的陆掸子,咬牙切齿:“老天是不是硬要你死。”
陆掸子目光几乎定在神嗣胚胎上:“不……这是新手大礼包。把祂杀了当元婴修补材料!”
陆掸子哑着嗓子怒火滔天。
“仙长!救——”村民的呼救声生生断在半空。
夜风灌满陆掸子素白的单衣,骨骼在威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她不用回头看都知道被吸取生机和寿数的凡人有多惨。
村东的院落里,猎户跪在井台边,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她的皮肤下清晰可见黑色丝线游走,像无数细小的毒蛇正在蚕食血肉。
更可怕的是,她的天灵盖上飘着一缕淡青色的烟雾。
那是正在被抽离的魂魄。
“锁魂术!”陆掸子并指如刀划破掌心,血珠在空中凝成千百道镇煞符。“定!”
符咒没入村民们额头的瞬间,整个寿桃乡突然地动山摇。
陆掸子踉跄着被意成扶着,眼睁睁看见无数泥浆从地底喷涌,如同疯长的藤蔓般缠向各个屋舍。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她看见猎户家的屋顶被黑泥洞穿,看见蛇皮鼓鼓在半空炸成碎片,看见孩子们白日里玩耍的秋千架上缠满了夺命的泥点……
“来不及了……”冷汗顺着陆掸子的下颌滴落。
“轰——!”
土石飞溅间,神嗣胚胎悬浮在半空,周身缠绕着从村民体内抽出的生息,每一缕都连着某个正在抽搐的躯体。
“区区蝼蚁……”神嗣的声音平静无波,震得陆掸子耳膜生疼。“都只是基石而已。”
神威压下,陆掸子双膝一沉,青石地面“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她抬头看着虚空中浮动的村民魂魄,那些熟悉的面孔正在金光中扭曲。编筐老人、猎户、潘姨、齐丫头、姚弄琅……
陆掸子突然笑了。
她染血的衣袖一甩,强硬地站起身子,笑容悲戚又愤怒:“我说了,把活人当柴烧的劫,我见一个……”
陆掸子反手一掌拍向自己丹田:“斩一个!”
“咔嚓——”
陆掸子体内小世界轰然洞开。本命秘境之力如决堤洪水席卷而出,所过之处屋舍拔地而起,古树连根拔起。
整座寿桃乡在惊天动地的轰鸣中剧烈震颤,地面像被无形巨手掀起,村民们的躯体如落叶般浮空。
神嗣发出刺耳的尖啸,青绿色瞳孔中射出万道毫光。
陆掸子不躲不闪,任凭光芒洞穿肩胛。她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如果都活不了,就一起死。”陆掸子笑容肆虐,连带着意成都长嚎一声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陆掸子十指插入自己腹部,鲜血喷涌中,她硬生生扯出一团青光,那是她的本命秘境核心。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喝,青光暴涨,将整座浮空的村庄吞入其中。
神嗣的黑线被齐齐斩断。
陆掸子趁机凌空一抓,从漫天飘散的魂魄中抢下最核心的一魂二魄。这些淡青色的光点在她掌心跳动,像是风中的烛火般脆弱。
“你……”神嗣的虚影开始扭曲,声音里终于透出惊怒。“竟敢窃取我的鼎炉!”
陆掸子满嘴是血,却笑得恣意:“寿桃乡,我要保。你,我也要杀!”
不知是多少次交战,在混沌虚空中,陆掸子踉跄前行。她的腹部伤口狰狞,灵力几近枯竭。
本命秘境在识海中剧烈震荡,寿桃乡的残影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那些被强行收入秘境的村民静静躺在虚幻的屋舍内,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睡。
陆掸子低头看向掌心。村民的魂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每一缕都映照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最明亮的那缕属于活泼的姚弄琅,微弱得几乎消散的那缕则是年迈的姚村长。
“只要魂魄尚在……”她抹去唇边血迹,将光团小心收入心口,“就还有希望。”
远处黑暗中,隐约传来空间被撕裂的波动。
追杀陆掸子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怎么都甩不脱。
意成破口大骂,支着罗盘带着陆掸子逃窜,毫不犹豫地扎向虚空更深处。
陆掸子深吸一口气,被意成扶,着笑比哭难看。她们染血的单衣在乱流中猎猎作响,像永不降下的旗帜。
灾难永远那么突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