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书院值房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水,小桃捧着个青竹信筒推门进来。
她鬓角沾着晨露,喘得胸脯起伏:\"姑娘,门房说西市书斋的陈掌柜派了急脚递——\"
我接过信筒的手刚碰到竹节,指尖便像被冰碴子扎了一下。
陈掌柜是我们安插在京中各官宅的眼线联络人,能让他用急脚递的,必是要紧事。
拆开密信的瞬间,墨迹未干的字刺得我眼皮直跳:\"兵部尚书昨夜寅时得密函,署书院名,内言'北疆共治司当裁边军三成'。
今晨朝上,张侍郎已持此折参劾新政乱国。\"
\"啪\"的一声,信笺落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几滴。
我望着窗棂上晃动的树影,耳中嗡嗡作响——这分明是要把\"削减边军\"的脏水泼到书院头上!
北疆边军是太后最在意的,若真坐实书院主张裁兵,莫说\"北疆共治司\"要黄,连太后的信任都得打折扣。
\"小桃,去请大奶奶和三姑娘来。\"我攥着信笺往袖中塞,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快,别让人瞧见。\"
未等小桃应下,值房外已传来探春的脚步声。
她掀帘进来时,雀金裘上还沾着梅香:\"林姐姐,我刚在二门听周瑞家的嚼舌根,说兵部尚书今早脸色跟锅底似的——\"
\"是伪诏。\"我打断她,把信笺推过去。
探春的柳叶眉立刻拧成结,指尖在\"裁边军三成\"几个字上重重一按:\"好毒的计!
边军将士哪个不是拿命换太平?
这是要把书院架在火上烤!\"
\"大奶奶呢?\"我望着门外,心里急得像有团火在烧。
话音未落,李纨已扶着门框进来。
她素日总穿青灰衫子,今日却换了件月白夹袄,袖口沾着墨渍——定是在抄什么紧要文书。\"我在文牍房对账本,\"她走过来,目光扫过信笺,指尖轻轻叩了叩\"书院\"二字,\"这落款的墨色比寻常深三分,倒像是......\"
\"像是故意要让人一眼认出是书院的手笔。\"我接口道,后背沁出冷汗。
昨日我才让书院文书班重抄了三版\"北疆共治司章程\",每版都盖着我的私印,可这封密函......
\"时空回溯。\"我突然攥紧腕间的翡翠念珠。
这是我唯一能验证昨夜细节的法子。
巳时初,我合眼靠在软榻上。
熟悉的眩晕感涌上来时,意识已沉入昨夜梦境——
月上柳梢头,我站在书院顶楼的飞檐下。
远处兵部尚书府的围墙里亮起灯,有道影子从后墙翻进去,月光照着他袖中露出的半张纸。
那纸角的折痕......我猛地凑近,看见\"北疆共治司\"几个字的笔锋——不是书院文书班惯用的欧体,倒像是......
\"叮\"的一声,铜漏的水滴声将我拽回现实。
我猛地睁开眼,额头全是汗。
原来那封密函的落款时间写的是\"二月廿三\",可我最后修改章程的时间是\"二月廿二\"!
\"小桃!\"我几乎是从软榻上弹起来,\"去文牍房把二月所有文书底稿都搬来,特别是'北疆共治司'的修订本!\"
半个时辰后,文牍房的檀木匣摆在我面前。
我翻出二月廿二的底稿,又让小桃去兵部抄来那封密函的副本——果不其然,密函上的\"廿三\"比底稿上的\"廿二\",\"三\"字最后一竖拖得老长,像是刻意修改过。
\"好个偷天换日。\"我捏着两张纸,指节发白。
原来那影子不是去送密函,是去换日期!
午时三刻,我带着底稿和副本踏进兵部大堂。
尚书大人正坐在紫檀木案后喝茶,见我进来,茶盏\"当啷\"掉在案上。\"林姑娘这是......\"
\"大人可曾见过这封文书?\"我把密函副本拍在他面前,又摊开底稿,\"书院所有章程都需经我过目盖印,这封'二月廿三'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尚书的脸瞬间煞白,喉结动了动:\"这......这是昨夜门房递进来的,说是书院差人送的......\"
\"差人?\"我冷笑一声,\"书院送文书向来走角门,由文牍房周管事亲自押送。
大人可问过那差人的模样?\"
他额角的汗珠子滚下来,抬手去擦,却擦了满脸茶渍:\"这......这倒没......\"
\"大人身为兵部尚书,竟连文书真伪都不核实,便拿来参劾新政?\"我往前一步,盯着他发颤的指尖,\"若这是敌国伪造的假文书,大人可是要误国的!\"
堂下突然响起抽气声。
我这才注意到,廊下站着几个穿绯色官服的——定是来议事的侍郎。
尚书的脸涨成猪肝色,猛地站起来:\"这......这是刘某失察!
刘某这就去回禀太后,说这文书是假的!\"
\"且慢。\"我按住他要收密函的手,\"大人收回奏折可以,但得让全京城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嫁祸书院。\"
他的手在我掌下抖得厉害,半天才挤出个\"是\"字。
未时,我站在太后赐的\"经世致用\"匾额下,看着李纨接过\"北疆共治司副使\"的官印。
她垂眸时,眼尾的细纹里都是笑:\"林姑娘放心,文书往来我盯着,再要伪造,得先过我这关。\"
\"还有。\"我转向站在廊下的政务实务班学员,\"明日起,你们轮流入兵部值房,帮着整理边疆档案。\"
\"林姑娘这是要往兵部安钉子?\"探春凑过来,眼里闪着光。
我望着学员们挺直的腰板,嘴角终于松了松:\"不是钉子,是眼睛。
得让那些想搞鬼的,知道书院的人盯着呢。\"
黄昏时,我和宝玉在书院后园散步。
梅树的影子落在他月白缎子上,像幅淡墨画。\"今日看你在兵部那番话,\"他突然说,\"倒像换了个人。\"
\"我本就是要改命的人。\"我摸了摸袖中那封密函,\"你说,能伪造文书又熟悉书院运作的,会是谁?\"
他低头折了枝梅花,花瓣簌簌落在我手背上:\"东宫旧人。
太子上月被太后训了顿,底下人怕是急了。\"
我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心里的弦绷得更紧:\"急了才会出错。
等他们再动,便是收网的时候。\"
回到值房时,月光已爬上案头。
我展开那幅母亲留下的旧地图,指尖轻轻抚过一条用朱笔标红的驿道——那是当年父亲带母亲出使北疆时走的秘道。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地图沙沙响。
我望着那道秘道的终点,忽然听见小桃在门外轻声说:\"姑娘,宝二爷让人送了姜茶来,说夜里凉......\"
我把地图小心收进檀木匣,指尖触到匣底母亲的手书:\"行至山穷处,自有云开时。\"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些,把窗纸照得透亮。
我捧着姜茶,望着匣上的铜锁,心里已有了计较——有些路,该亲自走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