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监的马蹄声撞碎了夜的最后一层薄纱。
我望着他腰间明黄流苏在晨雾里晃成一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封早备下的信——墨迹未干时,我便知今日这宫,是非进不可的。
\"林姑娘?\"小丫头攥着我的衣袖直抖,\"周公公说太后等得急......\"
\"知道了。\"我将信往李纨袖中一塞,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这女人自守寡后便把荣国府管得滴水不漏,此刻睫毛都不颤一下,只垂眸应了声\"是\"。
院角老槐树上的乌鸦又\"哑\"地叫了声,我抬头时正撞进宝玉的眼睛——他手里还攥着那柄擦了半宿的剑,剑穗子被攥得皱成一团。
\"三时辰。\"我冲他笑,\"若我没回来......\"
\"别说这些。\"他喉结动了动,剑刃在晨光里晃出一道白,\"我陪你去。\"
\"你该去太学。\"我按住他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急,\"今日朝会,那些酸腐老儒正等着看咱们的笑话。\" 远处传来周太监的马鞭响,我抽回手,青石板上还留着昨夜雨痕,沾湿了绣鞋尖。
宫道的砖缝里长着青苔,我跟着周太监走得急,裙角扫过丹陛上的云龙纹。
乾清殿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先撞进鼻子的是沉水香混着墨汁的腥气——兵部尚书张大人正捏着张纸,指节白得像要碎了。
他抬头看见我,喉结动了动,那纸在他手里簌簌发抖——正是我昨夜让人抄的金帐密信。
\"林丫头。\"太后端坐在凤座上,鬓边东珠压得眉峰下垂,\"这信,可是你呈的?\"
我跪下去,龙纹金砖沁得膝盖生疼。\"回太后,昨日得一旧识相赠。\"我摸出怀里的玉佩拓片,拓纸上的苍狼纹路还带着松烟墨的凉,\"这是金帐王庭的印信,另有妙玉师父亲笔作的证。\" 殿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殿角铜鹤嘴里飘出的香灰落地声。
张大人凑过来瞧,胡子扫过拓纸:\"确实是金帐的'苍狼踏雪'印......\"
\"传太子。\"太后突然拍了下御案,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哀家倒要问问,我那好孙子,何时学会和番邦私通了?\"
太子来的时候,金丝绣的团龙补服还带着晨露。
他扫了眼张大人手里的信,脸色先白了三分,又强撑着笑:\"皇祖母明鉴,孙儿从未......\"
\"从未见过这信?\"我将妙玉的亲笔证词递上去,\"那这墨色,可是东宫的松烟墨?
这纸,可是江南贡的洒金笺?\" 太子的指甲掐进掌心,我看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珊瑚念珠——正是昨日在北驿外,那个穿墨绿直裰的身影腕间的那串。
他突然拔高声音:\"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太后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你上月派去北疆的暗卫,可是叫'青雀'?\" 太子的膝盖一弯,\"扑通\"跪在我旁边。
他额角的汗滴下来,砸在金砖上,晕开个淡青的印子。
\"彻查东宫所有往来信件。\"太后挥了挥手,两个带刀侍卫立刻往殿外走,\"边疆谈判暂停,敢再提割地的,按通敌论!\" 殿里炸开一片\"遵旨\",我望着张大人抚着胸口直喘,突然想起昨夜他在户部当值时,窗纸上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原来有些鱼,早该收网了。
\"太后。\"我跪着往前挪了半步,\"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所有目光刷地砸过来。
我望着太后鬓边晃动的东珠,想起那年她教我读《贞观政要》时说的\"治国如织锦,要经得纬得\",\"与其让金帐在北疆坐大,不如设个'北疆共治司'。
朝廷管兵,书院管学,地方士绅管民生......\"
\"胡闹!\"礼部侍郎拍案而起,\"女子参政,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太后突然笑了,她伸手摸了摸我鬓角的珠花——那是去年我陪她礼佛时她赏的,\"当年孝庄太后垂帘听政,满朝文武不也跪得直溜溜的?\" 她转向我,眼里有光,\"你去筹备,有谁不服,报哀家名字。\"
出宫时已近黄昏。
书院的朱漆门在暮色里像团烧着的火,探春和李纨正站在台阶上,探春的雀金裘被风吹得鼓起来。\"怎么样?\"她攥着我的手直晃,\"太后应了?\"
\"应了。\"我望着院墙上爬的紫藤,新抽的嫩芽在风里颤,\"接下来,该咱们真正发力了。\" 李纨突然往我身后看,我转头时,正见个小斯捧着个食盒跑过来:\"林姑娘,太学的宝二爷让送的,说是你爱吃的糖蒸酥酪......\"
暮色漫上来时,我站在书院顶楼的飞檐下。
远处兵部尚书府的围墙里亮起灯,有道影子从后墙翻进去,月光照着他袖中露出的半张纸——上面\"北疆共治司\"几个字,是我从未见过的笔迹。
风卷着胡麻香扑过来,我摸了摸腕间的翡翠念珠,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探春的喊:\"林姐姐!
刘公公送了信来,说是兵部尚书昨夜......\"
\"先收着。\"我打断她,望着那道影子消失在尚书府的抄手游廊里。
月亮爬上来,将我和那影子的轮廓叠在一起——有些局,才刚布到第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