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袖中那块碎玉,指尖被棱角硌得生疼。
紫鹃刚退下取湖绉料子,案头糖鹦鹉的糖霜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极了贾环藏在袖中的刀刃——甜腻的糖衣裹着淬毒的尖。
\"姑娘,蘅芜苑的周瑞家的回了,宝姑娘说即刻便来。\"紫鹃掀帘进来,茶盘里的碧螺春腾起白雾,模糊了她眉心的一点朱砂。
我把碎玉塞进妆匣最底层,帕子上的朱砂丸子还带着体温。
秦可卿前日哭着说\"怨气封在假玉里\"的话又在耳边炸响——贾环若真动了那破庙里的邪祟,怕是要血溅荣国府。
廊下传来环佩轻响时,我正把茶盏里的茶叶拨成小塔。
薛宝钗掀帘的动作比往日轻,月白缎子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香。
她今日梳了个随云髻,鬓边只簪了支珍珠步摇,倒比往日素净三分。
\"蘅芜君大驾光临,可是来讨我新写的秋窗风雨词?\"我笑着起身,见她眼尾青黑,像是熬了夜。
她在我对面坐定,茶盏捧在手里却不喝,指节捏得泛白:\"林妹妹差紫鹃来说'有要紧事相商',可是为着前日宝兄弟在贾母跟前摔玉的事?\"
我盯着她腕间的金璎珞,那是薛姨妈常说的\"金玉良缘\"的凭证。
金链子在烛下晃出细碎光斑,倒像把小锯子,要把这满屋的茶香锯成两半。
\"宝姐姐可知,昨日贾蔷在宁国府后巷破庙,捡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我从袖中抽出那张被揉皱的纸,推到她面前,\"上头写着'老地方',送纸条的是费婆子——她原是贾环生母赵姨娘的陪房。\"
薛宝钗的睫毛颤了颤,金镯子磕在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响。\"费婆子上月还来蘅芜苑送过桂花糖,说赵姨娘念着我从小在京里长大,会挑蜜饯。\"她指尖摩挲着纸条边缘,\"妹妹是说,贾环在宁国府藏了什么?\"
\"怨气。\"我压低声音,\"秦可卿说,宁国府早年有位侧室被发卖前撞柱死在那破庙,怨气封在块假玉里。
前日宝玉摔的通灵玉是假的,真玉...怕是在贾环手里。\"
薛宝钗突然抬头,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他要怨气做什么?\"
\"夺嫡。\"我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老太太最忌讳宅斗,若贾环能把怨气引到宝兄弟身上,说他中了邪祟才摔玉发疯...到那时,老太太就是再疼宝兄弟,也得为着荣国府的根基,考虑换个稳重的继承人。\"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白缎子上洇出淡红的痕:\"所以妹妹找我,是要我做饵?\"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得像浸在雪水的玉。\"宝姐姐可记得,薛姨妈总说'金要配玉'?\"我指了指她腕间的金璎珞,\"若我们在老太太跟前演场戏,你说'宝兄弟的玉该配金',我装做生气搬回扬州,贾环必定以为我们内斗,放松警惕。\"
薛宝钗抽回手,起身走到窗前。
竹影落在她背上,把月白裙子割成一片一片的暗。\"林妹妹可知,我小时候也读过《女戒》,学过三从四德。\"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叶上的雨,\"可上个月我在街头看见个卖绣活的小娘子,她自己开了绣坊,赚的银子比家里的男人还多...原来女子,也能活成另副模样。\"
她转身时,珍珠步摇在鬓边晃出一片碎光:\"我应了。\"
我长出一口气,从妆匣里取出那粒朱砂丸子:\"这是我托扬州来的药商配的避邪丹,你明日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悄悄放在金璎珞里。
若贾环真动了怨气,这丸子能护你一时。\"
\"林姑娘!\"窗外突然传来贾蔷的喊,声音带着破风的急。
紫鹃刚要去拦,他已掀帘冲进来,腰间的玉佩撞得叮当响:\"不好了!
方才我跟着费婆子到破庙,看见贾环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正往供桌上摆个黑布包——那布角露出来的,像是通灵玉的红穗子!\"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薛宝钗攥住我的袖子,金镯子在我腕上压出一道红印。\"妹妹,现在怎么办?\"
\"紫鹃,去叫焙茗立刻备车,我要去老太太房里。\"我抓起案头的糖鹦鹉,糖尖扎得掌心渗出血珠,\"宝姐姐,你且回蘅芜苑,把金璎珞擦得亮些——明日老太太房里的戏,该开锣了。\"
贾蔷搓着衣角欲言又止,我冲他使了个眼色:\"你去前院盯着贾环的院子,若见他派人往老太太处送东西,立刻来报。\"
他应了声\"是\",转身时带翻了茶盘。
碧螺春泼在地上,混着糖鹦鹉的碎渣,像摊凝固的血。
烛火突然晃了晃,灭了。
黑暗里,薛宝钗的声音像根细针,刺进我耳中:\"林妹妹,你说这怨气,当真能破了我们的命?\"
我摸黑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血珠沾在她腕间的金璎珞上,烫得惊人:\"能。\"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响,三更了。
我望着妆匣里空了的朱砂丸子位置,那里还留着块淡淡的红印,像团未熄的火。
该醒的人,总该醒了。
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