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七年元宵,太和殿檐角的冰棱在朝阳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伊帕尔汗跪在丹陛之下,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锦缎从她眼前铺展到蟠龙金柱前。礼部尚书捧着镶金册宝的漆盘,满汉双语的册封诏书如流泉倾泻:“尔和贵人伊帕尔汗,秉性温恭,持躬淑慎……着晋封为容嫔,赐居储秀宫东殿。”
钟磬声中,掌事女官上前,将三凤顶的东珠朝冠缓缓置于她发间。九行东珠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折断脖颈,唯有鬓边那对银质石榴耳坠,在珠光宝气中倔强地闪着冷光——那是叶尔羌的匠人用雪山融水淬炼的。
淑妃倚在汉白玉栏杆上,护甲划过金丝团扇发出刺耳声响。她望着容嫔月白色织金吉服上突兀的石榴暗纹,冷笑出声:“粗鄙纹样也敢登大雅之堂,真当紫禁城是回部帐篷?”话音未落,忽闻钟鼓齐鸣,三十六名宫女托着孔雀羽金线绣的翟衣鱼贯而入。
容嫔起身时,刻意将银质石榴花胸针别在领口最显眼处。当她转身谢恩,朝阳恰好穿透殿内明黄幔帐,在她身后投下孔雀开屏般的光影。乾隆望着那抹熟悉的西域纹样,捻着白玉扳指轻笑:“容嫔这配饰倒有趣,倒让朕想起回子营新开的石榴树。”
册封礼毕,容嫔踩着花盆底鞋穿过重重宫门。寒风卷起她吉服下摆的石榴纹,惊起廊下白鸽。远处宝月楼传来宣礼塔的铜铃声,恍惚间与叶尔羌的晨祷声重叠。她摸向藏在袖中的沙枣花香囊,突然扬声对小太监笑道:“取羊皮鼓来,今夜教你们跳萨玛舞!”
当夜储秀宫张灯结彩,羊皮鼓的节奏震得宫灯流苏轻颤。容嫔赤足踩在波斯地毯上,银质腰链随着旋转叮当作响,回部特有的鹰舞步法惊得宫女们捂住嘴。淑妃的贴身宫女夏荷混在人群里,目光死死盯着容嫔颈间晃动的石榴项链——那抹银光刺得她想起主子在椒房殿摔碎的翡翠簪子。
三日后,御花园梅树下的议论声比寒风更刺骨。“听说了吗?容嫔用西域邪术蛊惑皇上!”“昨儿个内务府的人在她宫里搜出奇怪符文……”夏荷躲在太湖石后,将沾着朱砂的黄纸悄悄塞进石缝,嘴角勾起冷笑。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乾隆正把玩着容嫔新绣的回部挂毯。“皇上,淑妃娘娘恳请彻查容嫔妖言惑众之举。”太监话音未落,龙案上的珐琅彩笔洗轰然碎裂。乾清宫的地砖上,容嫔跪得笔直,面前摊开的《古兰经》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分明是诅咒之物!”淑妃举起黄纸,眼中闪过得意。容嫔突然轻笑出声,声音清脆如天山融雪:“这是臣妾应皇上之命抄写的经文,若娘娘不信,大可请钦天监的回回官员辨认。”她望向龙椅上眉头紧皱的乾隆,想起那日他说“朕的书房该添些西域文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风波平息的那个雨夜,乾隆握着容嫔被刑具磨破的手腕,眼中泛起血丝:“朕定要让那些人知道,谁也动不得你。”容嫔却将头靠在他肩头,望着窗外雨幕中影影绰绰的宝月楼:“皇上,臣妾只求能在宫里种棵石榴树,就像叶尔羌的那样。”
春分那日,御花园西南角真的栽下了石榴树苗。容嫔日日带着小太监浇水,却不知淑妃正与鄂贵人在景仁宫密谈。“那妖女如今风头正盛,皇上连早朝都要带着她抄写的经文……”鄂贵人转动着翡翠佛珠,“不过听说她近日总往钦安殿跑,说不定能抓个把柄。”
当容嫔跪在钦安殿祈福的身影被人撞见时,紫禁城的流言如野火燎原。只有贴身宫女阿依慕知道,主子不过是在为远在叶尔羌的阿娘诵经。深夜的储秀宫,容嫔抚摸着怀中的石榴树幼苗,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沙沙响动。她掀开锦帘,月光下,乾隆正笨拙地给树苗盖上御寒的棉被,明黄龙袍沾满泥土。
“朕听回子营的人说,石榴树怕冷。”乾隆直起腰时险些踉跄,容嫔慌忙扶住,触到他掌心厚厚的茧——那是批阅奏章多年留下的痕迹。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她忽然想起叶尔羌的冬夜,阿爹也是这样守护着新栽的葡萄藤。
而此刻,淑妃的眼线正缩在墙角,将这一幕绘声绘色地传进各宫耳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紫禁城的阴影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