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钥匙拧开时,傍晚的光正从走廊窗户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狭长的亮斑。林阳拖着行李箱进门,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可他没像往常一样先把东西甩在桌上,而是径直走到床边,整个人像袋被戳破的面粉,“噗通”一声仰倒在褥子上。
手里还攥着那个装工资的信封,边角被捏得发皱。下午在小吃店拿到钱时的热乎劲儿早散了,此刻纸币隔着信封传来的凉意,倒像是从心底渗出来的。他盯着屋顶微微忽闪的灯泡,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慢慢抬起手,将信封里的钱倒在胸口。
二十几张百元大钞散成扇形,新钞特有的油墨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炸油香——那是这两个月浸在骨血里的味道。他捏起一张,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那味道忽然就刺得眼眶发酸。
三天前,苏芮在电话里说“我们算了吧”的声音,像枚生锈的钉子,此刻又精准地楔进太阳穴。“你是不是在小吃店认识别的女生了?”“你最近总是很忙,电话也不接”“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信任了”……那些话当时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现在回想起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刮得心口生疼。
四个月。从初春在图书馆的偶遇,到夏夜在操场一圈圈地走,再到他兴奋地告诉她找到兼职,说要攒钱再带她去趟秦皇岛看海……誓言还在耳边,怎么就突然成了“不值钱”的东西?他用指尖摩挲着钞票上毛主席的头像,纹路清晰得像刻在上面,可那些说过的“永远”,怎么就模糊得像团被雨水洇开的墨迹?
“真的就这么算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微弱。他不是没想过打电话,指尖无数次滑到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头像上,甚至打好了长长的文字,解释那天只是帮女顾客介绍菜品时多看了人家一眼,解释暑假太忙没时间及时回复……可每次到了发送键,手指就像灌了铅,死活按不下去。
面子。这两个字像道无形的墙,横在他和那个红色的通话按钮之间。他想起苏芮那天吵架时梗着脖子不低头的样子,想起她那句“我没错”时眼里的倔强。就算这次他低头了,下次呢?难道每次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这样互相猜忌、互相拉扯?他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忽然闪过老板说“以后结了婚”的那句话,此刻却变成了冰冷的预言——这样的好强和不信任,就算走到最后,真的会幸福吗?
“算了吧。”他对自己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颓然。他坐起身,把钱拢成一叠,数了数,2260块。拿出手机查了查二手市场,之前那台老掉牙的笔记本还能卖个千八百,加上这些,刚好够买一台性价比不错的新电脑。剩下的钱,买一张回长春的硬卧票,正正好好。
收拾行李的时候,衣柜最里面掉出来一个旧纸箱。打开一看,是苏芮放假前借给他写小说的电脑,一台粉色的笔记本,外壳上还贴着他们去秦皇岛时买的贝壳贴纸。旁边散落着几张冲洗出来的照片:北戴河的沙滩上,苏芮笑着把贝壳往他兜里塞;夜市里,他举着烤鱿鱼喂到她嘴边……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笑得没心没肺。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才猛地把照片塞回箱子,合上盖子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拿起手机给张浩打电话,声音尽量显得平静:“浩子,我这儿有苏芮的电脑,你明天路过东丽的时候,帮我还给她吧。里面东西她自己处理,还有那些照片……爱怎么扔怎么扔。”
电话那头的张浩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林阳坐在床边,看着桌上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qq界面还停留在和苏芮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他发的“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下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微微颤抖。犹豫了不到三秒钟,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按下了“删除联系人”的按钮。
系统弹出确认框:“删除后将不再接收对方消息,是否确定?”
他没有丝毫停顿,点击了“确定”。
屏幕瞬间清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和名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屋子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渐浓的暮色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也吹散了鼻尖残留的纸币气味。远处炼油厂的灯光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像谁撒在黑夜里的碎钻。
林阳靠在窗框上,看着楼下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但那空荡里,又隐隐透着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那温热的触感还在。新电脑,回家的火车票,还有即将开始的新学期……好像有很多事情可以重新开始。
至于过去,就像被删掉的qq好友,被还回去的电脑和照片,就让它们留在那个充满炸油香和争吵的夏天吧。
他关上窗,转身开始认真收拾行李,动作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利落。箱子里除了衣物,还放着那叠崭新的钞票,以及一张明天去火车站的购票信息。屏幕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沉淀,又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