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踏着牺牲的兄弟,每一步都浸透了滚烫的鲜血。
萧凌云的白袍,早已被彻底染成刺目的暗红,混合着他自己和敌人的血液。
他感到手臂的每一次挥舞都异常沉重,内息几近枯竭,唯有心中的那团火在支撑着沉重的躯体。
这最后的咫尺天涯,终究被这支部队用钢铁般的意志和无法想象的牺牲跨越了!
太平关那巍峨、破损却依旧不屈矗立的城头,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猛地回头扫去。
三千袍泽……
此刻紧紧簇拥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不足一半!
整个后路已被彻底淹没,断刃残甲散落在那条血色通道之上,倒下的弟兄们至死都保持着向敌人进攻、或守护战友的姿态。
有人双臂死死箍住一名高大的蛮妖军官,指甲深深嵌入对方皮肉,任凭数把弯刀穿透后背也不松手,最终在火焰中一同化为焦炭。
有人下半身被砸成肉泥,却靠着残躯支撑在战友侧翼,用一柄卷刃的断剑插入扑近的狼妖眼中,至死怒目圆睁。
有人力竭倒地,在妖兵扑上的瞬间引爆了怀中所有的轰天雷……
他们的存在,凝固了战场一角,铭刻着无言的悲壮。
“众将士!随我救回主帅!入关——御敌!”
萧凌云猛地抹去脸上混合着泥土与血块,几乎糊住双眼的污血,嘶声咆哮。
君子剑在血色残阳下反射出决绝的光。
他猛夹马腹,白马发出一声悲愤的嘶鸣,再次化作一道白色电光,撞向阻挡在前方,已成强弩之末的最后妖蛮防线。
眼看那条在疯狂抵抗中强行凿开的血色通路即将延伸至蒋天雄所在,蛮祝眼中那抹惊惶再也无法遏制,甚至盖过了对王庭危机的焦虑。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庞大的身躯疯狂前扑。
大手一探,如铁钳般抓起地上那具几乎感觉不到气息,骨断筋折,浑身浸在血泊中的残躯。
正是玄胤王朝西北前线的擎天柱石蒋天雄!
他将其如同一个残破的沙袋高高举起,像展示一件即将被碾碎的战利品!
“萧凌云!休想得逞!此局——”
蛮祝扭曲的脸上扯出一个混杂着恐惧与疯狂的狞笑,声音尖利地撕裂战场。
“你,赢不了!!!”
萧凌云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混合着毁灭的怒火,瞬间冻结了骨髓。
他浑身文运金光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熔岩轰然喷发,识海中丹书铁券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帛声。
他厉声嘶吼,声如濒死猛兽的绝望咆哮:
“蛮祝!住手!!!”
然而,蛮祝根本不再给他丝毫机会。
最后的疯狂完全淹没了他的理智,全身澎湃的妖力不计损耗地涌出,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疯狂灌入手中那盏散发不祥气息的妖异魂灯。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震鸣,在灵魂深处炸响。
那盏魂灯猛地亮起惨绿的邪芒,灯口骤然扩张、扭曲,如同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魔深渊。
前所未有的浓郁黑烟与惨绿毒雾喷涌而出,在空中翻腾、凝聚,眨眼间化作一个庞大无比,面容扭曲哀嚎的巨大骷髅邪影。
那邪影无声地张开巨口,带着湮灭魂魄的气息,如同坠落的黑色山岳,猛地撞向被蛮祝高举着的蒋天雄那毫无抵抗的头颅。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骨裂脆响,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与呐喊。
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白浆,霎时从蒋天雄苍白的头顶喷涌而出。
如同凄艳的喷泉,染红了他凌乱染血的须发,更染红了蛮祝那满是鳞片的狰狞手臂。
那本就只剩一口气强撑的残破身躯猛烈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所有生机如同烛火般熄灭。
目睹蒋天雄在自己眼前被如此虐杀,萧凌云只觉得脑中似有亿万根烧红的尖针同时炸裂。
狂怒!痛悔!无尽的耻辱!对未能及时抵达最深的自责!刻骨铭心,足以焚尽一切的仇恨……
所有暴烈到极致的情绪在他胸腔内轰然爆炸,焚烧仅存的理智,化为最纯粹,最可怖的毁灭风暴!
嗡——
无可想象的璀璨文运金光,如同失控的烈阳,自萧凌云体内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前所未有的炽烈。
七十二道流淌着繁复古老圣纹,如同实质黄金铸造的巨大锁链,带着审判灭魔的神威与必杀的意志,自他识海中怒啸而出。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阴霾的空气,直刺数百米外正欲借力退后的蛮祝。
蛮祝惊骇欲绝,脚下浓郁如墨的黑雾猛地爆发,包裹全身,试图化身鬼魅向后急掠飘飞。
然而,萧凌云此刻心中再无半分追击死仇的念头。
那七十二道黄金锁链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失控力量的本能宣泄。
他布满血丝,只剩下滔天悲愤的眼中,仅映着那倒在冰冷血泊中,头颅塌陷、须发尽染的老将军身影!
“主帅——”
一声泣血般的痛呼,他猛地勒马调头,赤红着双目,将速度催发到极致,身影如同撕裂尸山血海的猩红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蒋天雄坠落之处。
萧凌云滚鞍落马,单膝重重砸在冰冷刺骨、浸透血水的泥泞之中。
双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无价珍宝般,托起蒋天雄那残破不堪,沾满血污,沉重如同山岳的身躯。
他体内仅存的造化之气如同失控的洪流,不顾经脉撕裂的剧痛,不顾根基受损的后果,疯狂地涌入对方那生机彻底断绝、血脉被剧毒盘踞侵蚀的冰冷残躯。
试图接续那断裂的经脉与粉碎的骨骼,试图唤醒一点残存的魂魄,仿佛要用这凡尘的执着去撼动幽冥的铁律!
也许是这孤注一掷的造化之气引动了蒋天雄灵魂深处最后那点尚未完全消散的武者执念。
蒋天雄那肿胀得不成样子的眼睑,剧烈地抽搐颤动了几下。
他极其困难地撑开了那早已失去神采,瞳孔涣散的眼眸。
浑浊、黯淡、目光几乎无法聚焦,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极其缓慢地向上转动。
投向那座虽伤痕累累,硝烟弥漫却依旧屹立在苍茫大地之上,如同脊梁般支撑着西北天空的关城轮廓。
“太平……关……没倒……吧……”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一般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声音,从他破裂渗血的嘴唇艰难地溢出。
那声音轻若蚊呐,却清晰地刺入萧凌云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