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巨大的恐惧。
他不敢看师父那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更不敢直视厂长锐利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发颤地对着刘振山说道:
“厂……厂长!明昭同志!”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不……不是我们不执行!是……是这新换的刀具……”
他指了指工作台上那套闪烁着寒光的进口合金刀具,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这是咱们车间压箱底的宝贝!是厂里费了老鼻子劲,托了多少关系才弄来的最后一套崭新的、整套的精密刀具了!”
小刘的话像一根针,瞬间扎破了车间里刚刚被厂长强行压下的沉重氛围。
工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深切的共鸣和无奈。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工具箱里那些磨得只剩下一小截的旧刀头,眼神黯淡。
“师父……师父带着我们,不是怕干活,更不是怕难!”
小刘的声音激动起来,眼圈都红了,“我们之前一直用那些磨了又磨的旧刀具在试!手都磨出血泡了,眼睛都快盯瞎了!就想省着点用这套新的,就想……就想在实在没辙的时候,用它来搏一搏!可……可明昭同志这方案……”
他看向明昭,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巨大的不安,“这参数太……太极限了!万一……万一操作上有个闪失,或者……或者这材料它真的扛不住,把刀给崩了、废了……那……那咱们后面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啊!连再试试的机会都没了!师父他是……他是心疼东西,心疼国家这点来之不易的家当啊!”
小刘的话,狠狠砸在刘振山的心上。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更加深刻的沉重和无奈取代。
小刘的话,像一块浸透了机油和汗水的沉重抹布,狠狠砸在刘振山的心上。
他脸上的威严之色瞬间被一种深切的沉重和无奈取代。
他何尝不知道厂里的困难?每一套精密刀具,每一克特种合金,都是工人们勒紧裤腰带、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甚至是用粮食、用土特产从兄弟单位,从有限的进口渠道里艰难换来的!
而王大锤的暴怒发泄,何尝不是因为一个高要求精度的方案架构下而浪费了诸多好材料所展示的无奈与呐喊!
在浪费了那么多材料之后,王大锤怀疑明昭方案的准确性也是正常的!
但是刘振山却知道明昭都研发出什么的,先不说别的,东风-7的战机机翼按照明昭的方案调整过后,确实比之前要好。
那么明昭就是个有实力的人!有实力的科研工作者,现在都是宝贝疙瘩,要哄着啊。
听了小刘的话,周围人的心里也不好受。
车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更沉重。
墙上挂着横幅标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此刻红艳艳地刺激着众人的心。
刘振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将车间里所有的油污,所有的沉重都吸进身体中让自己全力承担,最后化为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看向小刘,也看向车间里所有眼巴巴注视着他的工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改过了机器的噪音。
“困哪!我知道!家底薄,我也知道!但是!”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目光如炬。
“现在不是算小账的时候!现在是我们能不能造出更加合格的,更加优秀的飞机心脏的关键时刻!是关系到前线战士能不能开着最好的战斗机保家卫国的时刻!”
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按照明昭同志说的做!这套刀,就用它,豁出去,干!设备……我去想办法!就算是豁出去我这张脸,去求爷爷告奶奶,我也给你们弄几套更好的来,现在,执行命令!”
“是!厂长!”小刘被厂长话语里的力量猛地一震,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了,脸上的惊慌被同样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要把自己所有残余的犹豫和害怕都擦掉,然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那台龙门铣床。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这个年轻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王大锤依旧僵立着,像是一尊车那么的铁塔,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徒弟操纵的手,握着扳手的双手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粗糙的皮肤里。
张明远本来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就怕这王大锤犯浑,好在刘振山来了。
听了小刘的话,张明远也觉得对方艰难,能理解王大锤的想法。
但随之也有些生气,科研是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的,总是伴随着无尽的失败,如果老是因为心疼东西,心疼浪费,那怎么行?
难道就因为舍不得浪费,心疼东西,害怕失败,科研就不做了?那国家还有进步可言吗?还有未来可言吗?
这是从思想上就是不进步,就是不对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移动的刀头,每一次细微的切削声音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刮过。
刘振山背在身后的手也悄然握成了拳头,指关节泛着白。
整个车间,只剩下龙门铣床动作的声音,空气中也仿佛随着机械运转的油污味道凝固成了透明的看不见的油脂,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一般难熬。
小刘跟在王大锤身边也很久了,他的手很稳,严格按照明昭给出的参数操作着。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滴在沾满油污的工装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他的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神十分专注。
明昭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车床运行的每一个细节,关注着材料被切削时飞溅出的细小金属流,精神集中实时监控着每一个微观粒子的运动轨迹。
终于,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等待后,机器那持续不断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加工循环结束。
刀头抬起,冷却液喷淋系统停止工作。
一枚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造型复杂而精密的涡轮叶片,静静地躺在工作台的夹具上。
它通体流畅,叶尖那微妙的弧度在车间顶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颤的寒芒。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车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枚叶片上,连呼吸都忘记了。
成了吗?
众人心中升起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