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发现在自己问出的瞬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脖颈青筋鼓起,鼻翼外鼓。
“没有!”何显厉声否认。
陡然变大的声音惊得许二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小跑过来,一叠声的问着:“怎么了!没有什么没有!”
她挡在温清宁身前,瞪着面色铁青的何显,叉腰挺胸,“你冲我家小姑吼什么!挺大个郎君在佛门圣地欺……”
“嫂子。”温清宁抬手按了按许二娘的肩膀,出声制止,接着绕过人走到何显近前,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来长安是为了寻人,听说他在这里出现过所以才来一探,倒也得了点线索。”
何显充血的眼睛一亮,正要张嘴发问,话临出口,面上又多了一丝迟疑。
温清宁察觉到这一点,也不逼迫,稳着嗓音继续说下去,“我住在延祚坊的两相和客栈,你若是愿意可以去那里寻我说说话。郎君应该晓得,有时候两个人比一个人容易,女子比男子更方便。”
最后一句话被她说得格外慢,暗示的意思极为明显。
何显表情挣扎,攥着经书的手收紧又放松,最后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对不住,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清宁望着那慌张离去的背影,注意力却不由自主聚集在他用力跺着地的脚步上,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愤怒?
她收回视线,转向许二娘,用极小的声音问道:“嫂子,你在府廨听说过有女子丢失或被拐的案子吗?”
许二娘摇摇头,开口却不失否认:“小姑,这别管是丢失还是被拐,那都是涉及到名节清白的事,平头百姓不会来报案,高门大户更是捂紧了嘴。”
“是了。”温清宁恍然回神,这是长安,不是偏远贫弱之地。
在那里谁家丢了女儿妻子,不出半日便人尽皆知,她阿耶会直接带人搜寻查找。
寻到了,地偏家贫的地方能有个媳妇不容易,多数还是愿意继续过下去的。
至于寻不到或寻到时人已经没了,那便是案子。
是案子,就必须得破。
有了何显的事,温清宁在寺庙时便多了几分谨慎,一面留心观察是否还有人在此暗中寻人,一面让许二娘跟紧自己,就连去更衣都让她陪着,绝不落单。
这么一整日下来,许二娘因她的要求耽误了自己做鞋,心里有些不痛快,面上话里便带出几分。
温清宁便委婉点了一句,让许二娘一道上积福寺,目的就是保护她,且也拿了钱,并不是白做工。
如此又过了一日,天冷风大。
膳堂的院子里,温清宁正在清洗食材。
井水冰冷,她洗一会儿便要将手拿出来缓缓,看着红肿似甘荀的手指,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瞥一眼坐在太阳地打瞌睡的许二娘,暗道再呆两日,还没什么线索就只能先撤了。
她搓着手指,想缓一缓关节的僵冷时,面前的暖光被挡,另换了一团阴影投射下来。
抬头看去,便见黄岫拢着两弯黛眉,满面愁容的望着自己。
“阿宁,你这是何苦!温世伯若瞧见你这般,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温清宁愣了两息:“我怎么了?”
“你为了沈沐怀在此……受苦,想求得他专情于你的事我都听寺里人说了。”黄岫痛心疾首地看了眼他她通红的手指,接着摇头叹息,“你不该这么作贱自己。”
温清宁面色骤冷,起身道:“你探听我?”
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刮到黄岫脸上,压得她呼吸一滞:“我没……只是不放心你,便和寺里人聊了几句。”
话锋一转,“你既然放不下沈沐怀,为何还要嘴硬?他虽已经娶妻纳妾,但心里还是有你的,不若……”
温清宁出言打断:“你来寻我还是为了黄府尹的事吗?”
听她换了称呼,黄岫眉心一跳,苦笑道:“阿宁,那本书只是一件小事,你何必如此生气,气到连两家的情分都不愿意再认了。”
温清宁唇角一抿,歪头端详:“你既然认为是小事,为何还要一趟趟来寻我?”
黄岫避开她的视线,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对你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阿耶走的突然,我们一家总要为以后谋一条生路……屹儿幼年丧父,以后还要科考前程不得不考虑,母亲中年丧夫,我……”
“你还未许人家,对吗?”温清宁截过话头,眨了眨眼,转动眼珠看向远处,在那里孤零零立着一棵树,叶子掉光的树。
她盯着那棵树,嘴角下压:“我没有幼弟,不必科考,我阿娘早已亡故,而我已经订过了亲……所以孤身一人的我不需要在意我阿耶的身后名,对吗?我就应该为了两家的情分拿我阿耶的名声给你黄家换一份未来?关系不是这样处的,人也不能这么做。”
黄岫深吸一口气,想起昨夜母亲的话,用力闭了下眼睛又睁开:
“阿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虽无法常常见面,却从未断过书信,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妹。事实摆在那里,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
“就是你父亲温辅的书害死了我阿耶,我从未因此事怨恨过你,你为何不能念在你我情谊,两家的情谊上痛痛快快认了这事。温府尹已经故去,圣人仁厚也不会降罪于你,你究竟在坚持什么?难道真让我将证据摔在你面前才肯认吗?”
温清宁斩钉截铁道:“没有证据,我阿耶没有送过黄府尹任何书籍。而且,黄府尹的事无论如何都扯不到我阿耶身上,天下没有让死人给活人定罪的道理,你敢说就是一本书的事吗?京兆府狱里关着的百姓可都还没放完呢!”
她横眉冷对,语气少见地激动,“如果不是我来了长安,按照你之前的做法早就将屎盆子扣到我阿耶头上了!若不然武安侯如何会问我书的事情!
“你走吧,如果觉得驿站来往书信登记文书太过分散不好找,可以去兵部。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伪造文书、遗书、诬告官员都是重罪。”
黄岫心底的愤怒再也压不住,狠狠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突然停下回首怒道:
“温清宁你总是这样!我都这般求你了,你就是不肯松口!可见什么姐妹都是假的!还有温辅,他和你一样,从未真的拿我父亲当过好友!你们父女一脉相承的虚伪。”说罢愤然离去。
“阿弥陀佛,女菩萨可有撞疼?”明智法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温清宁转头看去。
“无事。”黄岫闪开他扶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清宁瞥一眼许二娘,见她面色惴惴,接着看向朝自己走近的明智法师,抿了抿嘴,率先开口:“法师恕罪,弟子一时情急忘了身处何地,犯了嗔罪,望法师莫怪。”
明智法师望着弯腰行礼的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晦暗,声音温和的说到:“你才刚开始修行,又涉及至亲,心生嗔怒是常理,念你初犯只罚你诵经百遍。”
“是,弟子领命。”
温清宁待身前之人离去后,才走向许二娘:“他是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