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注，屋檐下的水帘将院门隔成模糊的剪影。林宝珠的手指在蓑衣系带间颤抖，几次都没能系紧。
“这天马上要黑了，还下着大雨，你们这是要去哪？“冯氏急得直跺脚，雨水打湿了她的布鞋。
“娘，我把钱袋落绣坊了。“林宝珠声音发紧，系带又一次从她湿冷的指尖滑落。
顾时伸手捏住系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他轻轻握住林宝珠冰凉的手：“来得及。“
林宝珠“嗯”了一声。
冯氏急忙拉住她：“哎呀，你这孩子，不行让你大哥和二哥去……”
“他们找不到。”林宝珠勉强扯出笑容，声音却像浸了雨水般沉重。
“我陪她一块去，娘不用担心。”顾时撑开油纸伞，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太晚我俩就在镇上住一晚再回来。“
有前三次的经验，林宝珠知道自己预知的事情到发生时间不会隔太远。
且矿洞坍塌那么大的声响，若不想引来附近村民，最好的时机就是选在下半夜。
还有时间，一定来得及。
两人到镇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街道空无一人，青石板路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湿冷的光。林宝珠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塞给林大壮。
“太晚了，你找个客栈歇一晚再回。“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林大壮刚要推辞，抬头只见两道身影已消失在雨幕中。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他嘟囔了一句，回头望了眼黑漆漆的来路，缩了缩脖子，立马打消了赶夜路回家的念头。
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缝隙渗入衣领，林宝珠的嘴唇冻得发白，加快步子朝镇公所方向走去。
青石板路上积水四溅，脚步声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没。
“严叔人脉广，我们先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布政使大人的住处。“顾时突然拉住她，压低声音道：“避免节外生枝。“
林宝珠一怔，雨水顺着睫毛滑落，她深吸口气：“好。“
西街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文竹小心翼翼地将姜汤放在案几上，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
“大人，你白日里淋了雨，喝碗姜汤驱驱寒。“
“放着。“布政使贺怀章头也不抬，朱笔在账册上勾画。
“账册一时半刻的也看不完，大人还是先把姜汤喝了吧。”文竹壮着胆子抽走账册，苦着脸道：“明日还得赶路，您若病了，等回京夫人定会怪小的伺候不尽心。”
“夫人到底给你喂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现在都敢管到本官头上了。”贺怀章挑眉，却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
姜汤的辛辣让他微微皱眉，文竹连忙递上蜜饯：“嘿嘿，夫人说等这次回京就给小的说亲。”
贺怀章夺过账册：“出息。”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贺怀章揉着太阳穴：“去看看。“
文竹领命出去，恰巧有侍卫来报：“文竹小哥，外面来了两个人，求见大人。”
“大人是谁说见就能见的吗。”文竹带上门，将雨水隔绝在外面，小声斥道：“这点小事还用来报，赶紧去把人赶走。”
侍卫犹豫着将一本书册举到身前：“可是，他们说大人看了这个定会见他们。”
“什么东西，崇山县县令都没这么大口气……”
院外，林宝珠双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察觉不到疼痛，焦急的在原地踱步。
顾时静立如松，唯有紧抿的唇瓣和死死盯着院门的眸子泄露了内心的焦灼。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一秒都令人觉得煎熬。
咣~咣～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闷。
顾时握了握拳，上前一步欲再度敲门。
吱呀～院门在他的手落下前打开。
文竹提着灯笼，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少年样貌，他怔了怔，目光在顾时身上来回扫视片刻，一脸古怪道：“大人要见你们。”
林宝珠吐出一口气，刚要迈步，却被顾时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记住我方才说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溅开。
林宝珠重重点头：“嗯！”
……
书房内，贺怀章缓缓合上书册，指腹摩挲着书封上苍劲有力的《农政实录》四字，视线却落在右下角华夏着三字上面。
“此书从何而来？“他头也未抬：“华夏又是何人？里面的内容，你们可都验证过？“
林宝珠强忍焦急，垂眸道：“回大人的话，书只是偶然所得，里面的法子我们试过一些，确有实用。”
顾时适时拿出三束还带着根系的稻禾。
文竹看了自家大人一眼，上前接过摆放至桌案上。
顾时低垂着头解释道：“这三束稻禾，左侧穗苞刚露头乃正常生长，中间只孕穗期施一次新肥，右侧穗包青白饱满，密布茸毛……”
这三束稻禾就像三位站在一起的士兵，一个瘦弱，一个虚胖，唯有最后一个挺拔健壮，充满生机。
贺怀章眸中闪过诧异，指节轻叩桌面，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尖上：“说说吧，你们所求为何？”
林宝珠垂在两侧的手指无意识较紧衣角。
顾时拱手：“大人是清正廉明的好官，草民认为此书只有在大人手里，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用处，惠泽万民……”
说到这他顿了下：“只是这书中所载沤肥、轮作等法，需因地制宜。若能有经验丰富者随行解说，定能事半功倍，助大人尽快推广。“
少年站得笔直，垂着头看不清容貌，贺怀章身子微微前倾：“你想自荐？”
“草民有心入朝为陛下效力，但农事非草民所长。”顾时突然跪地，声音不卑不亢：“草民斗胆，想荐妻兄。”
“哦，他人在何处？”
“妻兄此时正在砾石镇服役。”
“服役？”贺怀章冷笑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本官。”
顾时视线落在贺大人脚上针脚歪扭的锦靴上，眸光微闪，俯首道：“草民娘子与妻兄自幼感情深厚，自妻兄离家，她担忧得夜不能寐，这两日更是时常梦魇。草民献书别无所求，唯愿娘子如愿。”
室内陷入寂静，窗外的雨声显得越发清晰，良久，贺怀章才开口：“起来说话吧。”
“多谢大人。”
不想他一口气还未放下，只听上方之人又道：“不过本官不需要无用之人。”
“草民虽有私心，但不敢欺瞒大人。妻兄在农事上颇有心得，他去服役前，村中田地施新肥皆由他指导村民进行，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大河村查证。”
咣~咣～咣～，三声梆子声穿破雨幕传来，顾时一咬牙，继续道：“只是，娘子实在担心妻兄，若不能让她尽快见上妻兄一面，草名担心她忧思成疾……”
适时地，林宝珠身子一软，摇摇晃晃的倒在顾时身上。
“咳咳咳～”她“奄奄一息”道：“相公，我好似看到四哥了……”
林宝珠本就因担心林四郎脸无血色，又淋了雨，此时整个人瞧着比病弱西施还要弱上几分。
顾时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发颤：“娘子，你坚持住，贺大人看在我们进献《农政实录》有功的份上，定会让我们在今夜见上四哥一面的。”
贺怀章额角青筋直跳：……这两人莫不是拿他当傻子糊弄？
文竹抹了把泪：“大人，你就让他们兄妹见上一面吧。”
呜呜呜~可惜他没个姊妹，不然感情一定也很好。
贺怀章：……还真有个傻子被糊弄住了。
烛火摇曳，将桌上的《农政实录》书影投在墙上。
“若你们敢骗本官，本官能把他捞出来，就能把他送回去。”贺怀章深吸口气：“安排两个人，带上本官腰牌，去把……”
“我四哥名唤林守纪。”林宝珠急声开口。
……
驾～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水洼，溅起浑浊的泥浆。
林宝珠死死拽着车帘，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生疼。
“劳烦官爷，能不能再快些。”她的声音几乎被风雨声吞没。
“坐稳了。”侍卫高扬马鞭，马儿嘶鸣着加速。车身猛地颠簸，林宝珠一个踉跄差点向前栽去——
顾时手臂一揽，将她牢牢按在怀中：“别急，马上就能见到四哥了。”
他的声音沉着冷静，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先睡会儿。”
林宝珠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对面文竹瞪圆的眼睛，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文竹啧啧感叹：“我家大人和夫人的感情也好，这不，一听大人要出远门，光鞋夫人就亲手做了五双……”
顾时听了一会，发现文竹话不少，实则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有关贺大人的重要信息更是一个字未透露。
他垂下眸子，一手有节奏的轻拍林宝珠后背，状似随意地问道：“文竹小哥经常跟在贺大人身边，那一定见过负责此次矿役的监察使大人吧？”
“什么大人？”文竹一脸厌恶：“那不过就是个仗着祖母是长公主，堂姐是后宫得宠的贵妃，欺男霸女的二世祖罢了。”
见对面少年一脸求知欲，他清了清嗓子：“镇国公府知道不？”
“文竹小哥说笑了，世代镇守北境，将鞑靼人逼回漠北的镇国公府，大越怕是无人不知。”
而提起镇国公府，就一定会让人联想到十三年前的鬼哭谷之役。
当然，鬼哭谷之役只是民间俗称，在文人雅士口中，又称之为断戟之战。
只因在那一场战役中，包括老将军在内，镇国公府的儿郎几乎全折了进去……
“嗐，也是，要没有镇国公府，哪来我们如今的太平。”文竹叹了口气，突然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顾时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监察使大人莫不是出自镇国公府？”
文竹喝了一口，冷的，他也没在意，兴致缺缺道：“可不是吗，国公府四公子。也得亏他投了个好胎，仗着祖辈立下的赫赫战功……不然哪能逼死了官员家的姑娘还能换个地方继续逍遥。为了名头好听点，贵妃还求陛下给他安了个监察使的差事，真是……”
祸国妖妃四个字，他到底没说出口。
并非因她受宠，而是因为，贵妃是国公府长房一脉仅存的骨血。
“不过你也别担心，带走一个役丁罢了，我家大人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车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顾时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黑夜：“那就好。”
马车内陷入沉寂，只有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和雨打篷布的声音交织。
起初林宝珠只是闭眼假寐，许是顾时轻缓的拍抚动作太过催眠，竟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文竹打了个哈欠，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顾时脸上瞟。
“轰——！”
一声巨响骤然撕裂夜空，林宝珠猛地惊醒，整个人弹坐起来。她一把掀开车帘，瞳孔骤缩：“定是矿场传来的！”
顾时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咬牙朝赶车的侍卫喝道：“再快些！“
“不会……这么倒霉吧？”文竹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瞌睡都没了。
马车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车轮不时陷入泥坑，溅起的泥浆将车身染得斑驳不堪。行至半山腰处，山路愈发陡峭，马匹喘着粗气，再难前进半步。
“马车上不去，只能步行了。”侍卫勒紧缰绳，雨水顺着他的斗笠不断滴落。
林宝珠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提起湿重的裙摆往山上冲，顾时紧随其上。
文竹手里举着油纸伞，见状也顾不得了，将伞一丢咬牙去追二人。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矿场方向赶去。雨势渐小，但山路湿滑，林宝珠几次险些摔倒，都被顾时稳稳扶住。
“站住！“一声厉喝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数名官差从暗处冲出，长矛寒光在雨水中闪烁。
为首的校尉铁青着脸横挡在山路中央，雨水顺着他的铁盔不断滴落：“矿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 ?好难哦，感觉自己在单机哎。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