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之森边缘的空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死寂与草木萌发的生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巨大的陷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吞噬了星陨阁最后的残骸,也吞噬了姬家过往的血泪与牺牲。烟尘尚未完全落定,在微风中缓缓飘散,为身后已成绝域的背景添上最后一笔苍凉。
不足十人的残部,如同被风暴撕碎后飘零的落叶,瘫倒在松软湿润的草地上。疲惫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逃亡中留下的伤痛,但更深的,是精神上的重压。姬松老人点燃引魂灯、引怨煞赴死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底,混合着对身后那巨大陷坑的恐惧和对前路未知的茫然。
无声的泪水在沾满血污与尘灰的脸上滑落,冲刷出道道痕迹。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家园、亲人、过往的荣光与安稳,尽数埋葬在那片废墟之下。
姬铁山跪坐在姬尘和姬正阳之间。少族长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血沫溢出嘴角,那是强行催动石心守护、道基破碎加剧的反噬。族长姬正阳胸口的贯穿伤虽被草草包扎,但浸透布条的暗红血迹和灰败的脸色,昭示着生命的火焰正在飞速流逝。两位妇人跪在一旁,用撕下的衣襟蘸着草叶上残留的露水,徒劳地试图擦拭两人脸上的血污,眼中满是绝望。
“药…草药…”姬铁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株在最后逃亡路上、于遗迹崩塌缝隙中胡乱抓取的草药。叶片蔫萎,根须沾着泥土和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他认得其中一两种有微弱的止血生肌之效,但如何用?用多少?姬松老人不在了,他空有锻骨境的力气,却对医道一窍不通。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姬尘怀中,那枚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地元石心,再次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嗡鸣。温润的土黄色光晕艰难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坚定地指向森林深处,传递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水、生机、安全。
这微弱的指引,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姬铁山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石心指引的方向——那是森林深处,树木更加高大茂密,浓郁的生机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般涌来。他想起在星枢台穹顶看到的幻影,想起冲出废墟时瞥见的那片波光粼粼的巨大湖泊!
“水!”姬铁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少族长指引的方向…有水!有生机!那里…或许能救族长和少族长!”
他挣扎着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因为脱力和伤痛摇晃了一下,但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他看向幸存的族人,两位妇人,三位相互搀扶、伤势不一的族人。
“阿蓉,阿慧!”他指着两位妇人,“你们守着族长和少族长!寸步不离!用露水…尽量润着他们的唇!”
“阿山,阿木,石头!”他又看向那三位还能行动的伤者,他们多是些皮外伤,筋骨无碍,“跟我走!去少族长指的方向,找水源!找能藏身的山洞!找…找能用的草药!”
被点到名的族人,眼中茫然的悲伤被一丝求生的本能驱散。他们看着姬铁山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意志,看着地上命悬一线的族长和少族长,一股源于血脉深处的不屈被点燃。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走!”姬铁山低吼一声,不再看身后那象征毁灭的烟尘,迈开沉重的步伐,率先踏入那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阿山三人咬紧牙关,紧紧跟上。
一踏入森林,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大部分阳光阻隔在外,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叶隙,洒落在铺满厚厚腐叶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泥土的腥气以及淡淡的、无处不在的灵机。这股灵机不如星陨阁内星辰之力那般纯粹霸道,却更加温和、包容,如同大地母亲的呼吸,悄然滋养着万物,也舒缓着闯入者紧绷的神经和疲惫伤痛的身体。
姬铁山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几近枯竭的气血,在这股灵机的浸润下,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恢复迹象!这让他心头一振。他紧紧握着腰间的柴刀(刀身已布满豁口,几乎报废),全神贯注地感应着怀中石心那持续不断的微弱指引,拨开纠缠的藤蔓,避开盘根错节的树根,在昏暗的林间艰难穿行。
脚下的腐叶层厚而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枝叶的窸窣声。但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悸,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未知,是森林给予闯入者的第一道考验。
“铁山叔…看!”跟在后面的阿木,眼尖地指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只见空地中央,生长着一小片奇特的低矮植物。叶片呈心形,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脉中隐隐流淌着淡绿色的微光。空气中那股温和的灵机,在这里似乎浓郁了一丝。
“是…是‘止血草’?”阿木有些不确定,他以前跟着姬松老人采过药,认得几种常见的。
姬铁山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虽然叶片形态与常见的止血草略有不同,但那股淡淡的草木生机和微光,让他确信这至少是一种有疗伤效果的灵植!他小心翼翼地用柴刀撬开泥土,尽量不伤根须,连土带苗挖起几株。
“带上!有用!”他将草药小心地递给阿木。希望,如同这林间的微光,虽然微弱,却在一点点积累。
他们继续前行,更加留意四周。石心的指引越来越清晰,空气中水汽的湿润感也愈发明显。潺潺的水流声,如同天籁,隐隐约约从前方传来!
穿过一片密布着巨大蕨类植物的潮湿区域,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如同银色的绸带,蜿蜒流淌在森林之中。溪水撞击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溅起晶莹的水花,发出悦耳的叮咚声。阳光终于能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在水面跳跃着金色的光斑。溪边生长着茂盛的、叶片肥厚、散发着浓郁水灵气息的植物,一些类似水芹,一些则开着淡蓝色的小花。
“水!是活水!”阿山激动地低呼。
姬铁山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第一个冲到溪边,顾不上许多,捧起清凉的溪水狠狠灌了几口。甘甜清冽的溪水带着微弱的灵气涌入干渴冒烟的喉咙,瞬间滋润了几乎燃烧的五脏六腑,连带着身体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快!把水囊都装满!”姬铁山一边下令,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溪流一侧是陡峭的、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藤蔓的山壁。他的目光在山壁底部逡巡,最终停留在距离溪流约二十丈远的一处地方。
那里,茂密的藤蔓如同绿色的瀑布般垂挂下来,几乎将山壁完全遮盖。但在藤蔓掩映之下,隐约可见一个向内凹陷的、约莫半人高的黝黑洞口!
姬铁山的心猛地一跳。他示意阿山三人警戒,自己则握着柴刀,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
一股带着土腥味、却并不污浊的凉风从洞口内吹出。洞口不大,但内部似乎颇为宽敞。姬铁山探头进去,借着藤蔓缝隙透入的光线观察。洞内地面干燥,空间足以容纳他们所有人,而且似乎很深,通向山腹。
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找到了!”姬铁山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山洞!干燥的山洞!快!回去!带族长和少族长过来!我们…有地方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