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清晨的光线还带着初秋的凉意，温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江见夏坐进副驾驶，那只打着石膏的左脚被格外轻柔地安置好。
车子驶离老旧的居民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江见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街景和穿着同样蓝白校服、步履匆匆的学生，一种久违的、属于高三课堂的紧张感混合着回归的雀跃，悄然爬上心头。
南城中学大门在望，温语停稳车，解开安全带：“粼粼，真不用妈妈送你进去？”
“真不用，妈！”江见夏连忙摆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有力，“你看，我装备齐全！”她指了指放在脚边的崭新金属拐杖——那是温语特意为她买的，轻便又稳固。
“我能行，你赶紧去上班吧，再晚该堵路上了。”
温语看着她虽然行动不便却格外明亮坚定的眼睛，终究是妥协了，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开车离开。
江见夏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架起双拐，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掌心传来，支撑着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校门口值日的学生干部看到她，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即立刻流露出关切，主动帮她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谢谢。”江见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江见夏？你……你脚怎么了？”一个同年级的女生恰好经过，惊讶地停下脚步。
“不小心摔了一下，骨裂，养一阵就好啦。”江见夏语气轻快，努力驱散对方脸上的担忧。
她不想成为被特殊照顾的焦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熟悉又紧张的节奏里。
教学楼一楼，高三三班的教室近在眼前。
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十几分钟，走廊里已经充满了背书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当江见夏架着双拐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整个教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下一秒，程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又充满惊喜：“夏夏！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还得在家休息呢！”她张开手臂想抱她，又怕碰到她的伤脚，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显得手足无措。
“说好今天归队的嘛！”江见夏笑着，用没架拐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程橙的胳膊，“扶我一把呗，橙子同志？”
“哎！来了来了！”程橙立刻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胳膊，像护送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引着她穿过课桌间的过道，走向她们靠窗的座位。
“江见夏，你没事吧？”
“脚还疼吗？”
“哇，你这拐杖好酷！”
“怎么搞的呀，太不小心了……”
周围立刻响起七嘴八舌的关心询问，带着高三学子特有的、被压抑在书本下的蓬勃热情。
江见夏一边在程橙的帮助下慢慢坐下，把打着石膏的腿小心地伸到过道里，一边扬起笑脸，耐心地一一回应：“谢谢大家！好多了，不疼了，就是得麻烦大家给我让让道啦……不小心摔的，医生说养一阵就好！”
她的生物书和笔记本已经被程橙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早自习的铃声恰在此时响起，班主任夹着教案走了进来，目光扫视全班，在江见夏身上停顿了几秒，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用一贯洪亮的声音宣布：“收心！读书！”
朗朗的读书声重新响起，淹没了刚才的喧嚣。
江见夏翻开书页，嗅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看着窗外梧桐树梢跳跃的阳光，一种踏实的感觉终于落回心底。
她回来了。
上午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化学生物是她的强项，即使一周没来，靠着之前的笔记和程橙的补充，她也能迅速跟上老师的思路，甚至在生物老师提问一个稍难的遗传题时，她还能条理清晰地举手作答，引来老师赞许的目光和周围同学小小的惊叹。
然而，当数学课的铃声敲响，江见夏看着黑板上那几道复杂立体几何的辅助线，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老师讲得很快，她努力地跟上节奏，但中间缺失的一周知识点像一道微小的裂缝，让她在某个关键推导步骤上卡了壳，思路瞬间就断了。
她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无意义的线条。
“夏夏？”旁边的程橙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停顿，小声问，“卡住了？这题辅助线是有点绕……”
“嗯，”江见夏有些懊恼地低声承认，“老师刚说的那个二面角性质的应用，我有点没衔接上……”
“下课我笔记借你！”程橙立刻说，眼神里满是“包在我身上”的可靠。
江见夏感激地点点头，但心里那份因为数学带来的小小挫败感，像一粒硌人的沙子，让她在接下来的半节课里听得格外认真，却也格外吃力。
课间休息，紧绷的神经得到一点放松。
“橙子，陪我去趟洗手间吧？”江见夏放下筷子。
拄拐行动确实不便，尤其是人多的时候。
“没问题！”程橙立刻放下自己的作业。
两人慢慢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少了许多，江见夏拄着拐，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拐杖点地的轻微“笃笃”声。刚走到楼梯口附近，上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点咋呼的抱怨。
“……这楼梯真是反人类设计！冬哥，搭把手搭把手！我感觉我要滚下去了！”
只见周嘉阳正以一种极其惊险的姿势，单脚蹦跶着试图从二楼下来，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悬在半空，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林予冬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一只手虚虚地扶在他后腰的衣服上，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防止他真的“滚”下去。
“周嘉阳！你慢点！作死啊！”程橙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喊出声。
周嘉阳闻声抬头，看到她们，尤其是看到江见夏也拄着拐，眼睛瞬间亮了，仿佛找到了难兄难弟：“哎哟！夏夏！你也装备上了？哈哈！”
他试图加快蹦跶的速度，结果身体一晃，吓得林予冬立刻手上加了点力道稳住他。
“你俩真是……”林予冬的声音从周嘉阳身后传来，带着点无可奈何，目光却越过周嘉阳的肩膀，落在了江见夏身上。
他今天穿着合身的蓝白校服，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领口，头发被走廊的风吹得有点乱，眼神在江见夏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是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才落到她同样打着石膏的左脚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林予冬，你们去小卖铺？”程橙问。
“嗯，这位身残志坚还坚持要拉动学校KpI。”林予冬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江见夏身上，声音平淡，“我跟着下来顺便看看我们班这位‘独腿大侠’会不会把自己摔成‘石膏碎渣侠’。”
“冬哥！给点面子！”周嘉阳抗议，但脸上笑嘻嘻的，显然对“独腿大侠”这个称号接受良好。
他终于艰难地“蹦”下了最后两级台阶，站到江见夏面前，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那，条厚实的石膏腿：“夏夏你看，咱俩这配置，一个左一个右，绝配！以后放学门口见，那场面，啧啧，绝对回头率百分之两百！”
江见夏被他逗笑了，刚才数学课带来的那点小郁闷也散了些：“行啊，周老板，以后校门口见，组个‘南城双拐’组合？”
“格局小了！”周嘉阳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得叫‘铁拐双煞’！听着就威风！”
“噗——”程橙直接笑喷了，“还双煞呢！我看是双傻！”
“橙子！你懂不懂欣赏！”周嘉阳不满。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予冬，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他特有的、欠揍的调侃腔调：“嗯，‘铁拐双煞’挺好，挺好，挺好。”他点点头，一副煞有介事品评的样子。
“冬哥！”周嘉阳和江见夏异口同声地喊出来，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哭笑不得。
林予冬耸耸肩，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目光掠过江见夏带着窘迫笑意的脸，随即移开，仿佛刚才那精准的“毒舌”不是出自他口。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周嘉阳完好的那条腿：“走了。”
“对对对！再磨蹭又要上课了。”周嘉阳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单脚蹦跶着就要往小卖铺冲。
“慢点！”程橙和江见夏同时喊道。林予冬则已经习惯性地跟在他侧后方半步，那只手依旧虚扶在他后腰的衣服上，像个沉默的保镖。
江见夏看着他们俩“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搁在拐杖上的手，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下午的物理课对江见夏来说，依旧是一场需要全神贯注的硬仗。
老师讲的电磁感应综合题像一团乱麻，她努力梳理着法拉第定律和楞次定律的应用，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额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旁边的程橙偶尔会凑过来，用气声飞快地给她补充一两句关键点。
夕阳熔金般泼洒在教室窗棂，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终于敲碎了高三楼沉闷的节奏。
江见夏小心翼翼地把打着厚厚石膏的左脚从课桌下挪出来，额角那块碘伏染成淡褐色的创可贴边缘微微发痒。走读的第一天，身体笨重得像绑了沙袋。
“夏夏，慢点！”程橙早已麻利地收拾好两人的书包，一手拎着，一手伸过来稳稳架住江见夏的胳膊。
江见夏撑着桌沿，右腿发力，带着石膏脚慢慢离座，每一步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教室后门人影晃动，她下意识抬眼——林予冬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里。
他单肩松松挎着自己深蓝色的书包，另一只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身形颀长地倚着门框，夕阳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缓慢移动的脚上。
“哟，铁拐李二号驾到。”他嘴角扬起一点惯常的、带着点欠揍的弧度，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她们听见。
程橙噗嗤笑出声：“冬哥，嘴下留情！我们夏夏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她一边打趣一边把江见夏的书包递过去。
林予冬极其自然地接住，那沉甸甸的、塞满了习题册和试卷的份量让他手臂微微一顿，随即稳稳拎住。
“谢了。”江见夏小声说，借着他的目光站稳了些。
石膏的束缚感和隐隐的闷痛让她行动迟缓，但能离开拥挤的宿舍爬上铺，每晚回家睡自己的床，已经是妈妈温语能争取到的最好安排。
三人以一种奇异的组合挪出教室。
程橙搀着江见夏，林予冬提着两个书包跟在一步之外，形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走廊里下课的人潮汹涌，林予冬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用身体隔开了挤过来的同学，手臂虚虚护在江见夏身侧，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江见夏低着头，鼻尖似乎能嗅到他校服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杂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校门口更是人声鼎沸。
刚出教学楼，就听见周嘉阳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同志们！这里这里！”只见他拄着一根单拐，那条裹着厚厚石膏的右腿直挺挺地伸着，像个打了胜仗却丢了战马的将军，正单腿蹦跶着朝他们挥手。
他身边站着同样背着书包的许薇，表情平静，目光却紧紧锁在周嘉阳那条不安分的石膏腿上，随时准备出手捞人。
“哈！”林予冬挑眉，看着这对称的“伤员”组合，慢悠悠晃过去，“铁拐双煞，胜利会师。”他把江见夏的书包递还给程橙，目光在两人一左一右的石膏腿上扫过，语气带着点戏谑的总结，“一个左，一个右，凑一块儿也凑不出完整的三条腿。”
周嘉阳立刻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那条完好的左腿：“冬哥，你懂不懂？这叫对称美学！再说了，三条腿那不成妖怪了？”
他转向江见夏，笑嘻嘻，“夏夏，感觉怎么样？走读第一天，是不是比宿舍舒服一万倍？”
“嗯，”江见夏点点头，额角的创可贴随着她微笑的动作牵动了一下，“就是行动慢点。”她看着周嘉阳那副“身残志坚”的模样，又看看自己同样笨拙的左脚，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许薇在一旁默默掏出手机，“咔嚓”一声，精准地记录下了这“双拐会师”的珍贵瞬间。
“薇薇！你又偷拍我黑历史！”周嘉阳哀嚎着想去抢手机，被许薇一个侧身灵活躲开。
“纪实文学。”许薇淡淡吐出四个字，把手机揣回兜里。
就在这时，温语女士的车稳稳地停在了校门口的路边。
“妈！”江见夏连忙招呼。
温语下车，快步走过来，先是关切地看了看女儿的脚：“累不累？脚疼没疼？”然后才笑着跟周嘉阳、许薇和林予冬打招呼：“小周，薇薇，小林，都放学啦？”
“阿姨好！”周嘉阳和许薇礼貌地问好。
林予冬也微微颔首：“阿姨。”
温语看着林予冬手里拎着的明显是女儿的书包，又看看他站在女儿身边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林予冬等温语和江见夏母女俩简单交流完，才上前一步，看着温语，语气是少有的郑重和礼貌：“阿姨，今晚方便我跟去您家吗？”他顿了顿，补充道，“江见夏这周落下的课有点多，晚自习前这段时间，我想给她补一下。主要是数学和物理。”
江见夏和周嘉阳都愣住了。周嘉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还在等家长来接的身影，又看看林予冬，嘴巴张成了o型。许薇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
温语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她脸上就绽开了热情而真诚的笑容：“哎呀，小林你这孩子，说什么方便不方便！阿姨欢迎都来不及！”
她看着林予冬，眼神里满是赞赏和喜爱，“你愿意帮夏夏补课，阿姨真是太感谢了！以后只要你想来，天天来都行！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嘛！而且你们两家离得那么近，你回去也方便！”
她说着，又看向江见夏，语气轻松：“粼粼，你看小林多关心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谢……谢谢。”江见夏看着林予冬近在咫尺的、带着点认真神色的侧脸，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声音有些发干。
“应该的。”林予冬回答得很自然，然后转向温语，“谢谢阿姨。”
“客气啥！快上车吧！”温语笑着拉开车门，示意江见夏上车。
林予冬很自然地先将江见夏的书包放进后座，然后才绕到另一侧上车。
“周嘉阳，许薇，我们先走啦！”江见夏摇下车窗，对还站在路边的两人挥手。
“拜拜！明天见啊！”周嘉阳笑嘻嘻地挥手，石膏腿还晃了晃。许薇也朝他们点了点头。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后视镜里，周嘉阳的身影还在原地蹦跶着张望。
车内，江见夏坐在副驾，林予冬坐在她斜后方的后座。
车内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混杂着温语偶尔的询问：“小林吃不吃辣呀？今晚阿姨炖了排骨汤，清淡的，粼粼能喝，你也多喝点补补。”
“谢谢阿姨，我不挑。”林予冬礼貌地回应。
江见夏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困惑和好奇，轻轻碰了碰林予冬搁在腿上的手肘：“喂，林予冬。”
林予冬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嗯？”
“你……怎么也办了走读？”她小声问，眼神里是纯然的疑惑，“中午没听你说啊。”
她记得很清楚，住校生办走读没那么容易，需要家长申请签字。
林予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
他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一点：
“还不是怕你们俩。”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一个更合理的措辞：“万一明儿早上天没亮透，俩阿斗摸黑来学校，黑灯瞎火再摔一个，另一个扶都扶不起来，那场面，想想都够呛。”
他侧过脸，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看吧，我多伟大”的意味，“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牺牲一下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当这个‘共轭阿斗’的监护人。”
“共轭……阿斗？”江见夏被这个奇妙的组合词逗乐了，又觉得他这理由实在牵强得好笑，“谁要你监护啊！我和周嘉阳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嘴上反驳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甜意，脸颊也有点发热。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虽然这理由听起来……好别扭。
林予冬耸耸肩，没再解释，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利落的侧脸轮廓，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说。
温语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两个孩子的互动，脸上笑意更深，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车子驶入梧桐巷，停在熟悉的单元楼下。
温语停好车，林予冬已经先一步下车，绕到江见夏这边，替她拉开了车门。他动作很自然地伸出手臂，让江见夏可以借力撑着下车，同时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身侧，防止她重心不稳摔倒。江见夏抓着他结实的小臂站稳，掌下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感受到肌肉紧实的线条和温热的体温，她赶紧松开手，小声说了句“谢谢”。
温语锁好车，看着林予冬主动拎起江见夏那个沉甸甸的书包，又伸手想帮她拿自己的包，连忙摆手：“小林别管阿姨的，快扶粼粼上去，楼道暗，小心台阶。”她快步走在前面去开门。
楼道里光线确实有些昏暗。
江见夏扶着楼梯扶手，用右脚一级一级往上跳。
林予冬提着她的书包，走在她外侧靠墙的位置，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手臂微微抬起，是一个随时可以扶住她的姿态。
他走得很慢，配合着她跳跃的节奏。
江见夏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混杂着一点淡淡的、属于阳光和运动后的清爽味道，心跳在安静的楼道里，似乎格外清晰。
好不容易挪到家门口，温语已经打开了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啦！快进来！老江，小林来了！他来给粼粼补这两天落下的课！”温语扬声招呼着。
江爸爸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满面：“小林来了！快请进！哎呀，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来给粼粼补课！快坐快坐！饭菜马上就好！”
“叔叔好，不麻烦。”林予冬礼貌地问好，将江见夏的书包放在玄关柜上，又自然地穿上温语帮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男士拖鞋换上——动作熟练得仿佛这是他自己家。
江家的晚餐温馨而丰盛。
温语果然炖了清淡鲜美的莲藕排骨汤，还有几道清爽的家常小炒。
饭桌上，温语和江爸爸对林予冬赞不绝口，一个劲儿给他夹菜，感谢他照顾江见夏，还热情邀请他天天来吃饭。
林予冬应对得体，话不多，但礼貌周全，只是偶尔被夸得狠了，耳根会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江见夏安静地吃着饭，听着父母和林予冬的对话，偶尔插一两句关于学校或者脚伤恢复的话。
她看着林予冬在自己家里放松又略显拘谨的样子，看着他被父母热情包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腼腆，心底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这个在学校里总是带着点疏离和调侃意味的少年，此刻褪去了所有外壳，显得格外真实。
饭后，江爸爸主动收拾碗筷，把温语赶去休息。
他擦干净手，对林予冬和江见夏说：“粼粼，小林，书房那张大桌子收拾好了，又亮堂又安静，你们去那儿学习吧！需要什么喊一声就行。”
“谢谢叔叔。”林予冬再次道谢。
江见夏拄着临时用的拐杖，在林予冬的“监护”下，慢慢挪进了书房。
书房不大，但整洁明亮。一张宽大的书桌临窗摆放，上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着两盏护眼台灯。窗外是梧桐巷沉静的夜色。
林予冬拉开椅子，示意江见夏坐下，然后自己在她旁边坐下。
他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书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装订好的资料，推到江见夏面前。
“这是你这周落下的各科笔记和重点练习。”他语气平淡地解释。
江见夏惊讶地翻开最上面一份。
是化学，而且是三班这周刚讲的有机推断专题，笔记条理清晰，重点分明，甚至还有几道老师额外补充的典型例题解析，字迹刚劲有力，一看就不是她的风格。
她接着往下翻。数学的数列难题归类解析，物理的力学模型图，虽然他俩物理都差，但这图画的异常标准清晰……甚至语文老师要求的文言文重点实词虚词总结，英语的阅读高频词汇拓展，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这……都是你弄的？”江见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予冬。
这工作量也太大了！而且，这些资料的深度和针对性，明显超出了普通同学帮忙的范围。
林予冬拿起一支笔在指尖转着，目光落在摊开的化学笔记上，语气依旧随意，但少了点平时的调侃：“嗯。进度不难打听，我去找了你们三班的几个老师，米老头、李老师、还有英语张老师，跟他们说了你的情况，问他们要了这周的讲义和练习卷。”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听说我是来帮你补课的，都很支持。”
江见夏心头震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可以想象林予冬去三班办公室找那些老师要资料的样子，他平时在七班，跟三班的老师其实并不熟。
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决心？
“那……这些解析？”她指着笔记上详尽的解题步骤和旁批的重点提示。
“这个？”林予冬的笔尖在化学笔记的一道复杂有机推断题上点了点，语气终于带上点熟悉的、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自己做的。总不能拿回来一堆白卷给你看吧？”
江见夏更惊讶了：“你做的？”她指着那道题，“这题上次米老头讲的时候我都听得云里雾里，绕了好几个弯……”
林予冬的化学和数学，她知道跟自己半斤八两，数学虽然好点，但也没好到能如此游刃有余地解析重点难度的题目吧？而且这笔记里，数学和物理的解析也异常清晰到位，完全不像他平时及格线徘徊的水平。
林予冬转笔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眼看向江见夏，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亮，里面没有了戏谑，只有一种坦然的认真。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些，“因为我得教你啊。”
他看着江见夏困惑的眼神，难得地解释起来，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以前觉得，分数嘛，差不多就行，有那刷题的时间不如去球场打两场痛快。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打着石膏的脚上，又迅速移开，重新看向她的眼睛，“不是答应过你，要帮你补课吗？你物理数学又那么……嗯，需要人盯着点。”
他微微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我要是自己都搞不明白，拿什么教你？总不能让你摔了一下，脑子也跟着……嗯，变迟钝吧？换别人教，我怕他们没那个耐心跟你磨。”
江见夏的心跳，在他那句“因为我得教你啊”出口时，就漏跳了一拍。
后面那些关于分数、刷球场的解释，还有那句拐着弯担心她“摔傻”的话，像一颗颗裹着糖衣的小石子，轻轻敲在她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原来他今天偶尔在走廊遇见时眼底的疲惫，是因为这个？他为了兑现给她补课的承诺，竟然……
“所以……”她声音有点发干，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试探，“你……你让你爸妈给你请了家教？全科的？”
“嗯。”林予冬没什么犹豫地承认了，仿佛请家教补全科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找了几位不错的老师，晚上和周末抽空在补。主要是数理化生。”
“总不能误人子弟吧？”最后这句，又带上了点熟悉的调侃，像是在掩饰什么。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珍视的暖流瞬间淹没了江见夏。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台灯光线柔和了他轮廓的棱角，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
为了教她，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金钱、时间、精力……甚至改变了他自己“差不多就行”的学习态度？
“林予冬……”她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点发紧，鼻尖也莫名酸酸的，“我……我是不是太占你便宜了？”她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真诚的歉意，“花了那么多钱请家教，还要麻烦你亲自给我讲……我……”
“占便宜？”林予冬似乎被这个词逗笑了，他转回头，嘴角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眼睛亮亮的，像落进了细碎的星光，“江见夏，你这脑子，”他伸出食指，隔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亲昵，“想得还挺美。我这叫资源最大化利用懂不懂？请家教是提升我自己，顺便……嗯，拯救一下某个可能摔傻了的家伙。”
他顿了顿，看着江见夏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再说了，你以为谁都能当我的学生？笨点没关系，态度好就行。”
他拿起笔，敲了敲摊开的化学笔记，“来吧，小江同学，先看看这道题，碳六十的分子结构跟这个反应机理的联系，你上周肯定没听明白。”
江见夏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抹认真和……温柔？心头那点酸涩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涌上眼眶的热意压下去，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绽开一个无比灿烂、带着点湿意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甜：
“嗯！谢谢你，林老师！”
她拿起笔，凑近那密密麻麻却清晰无比的笔记，目光落在林予冬指着的那道题上，神情专注。窗外的梧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书房里只余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少年清朗低沉的讲解声，偶尔夹杂着女孩恍然大悟的轻应。
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年轻的身影，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书桌的一角悄然重叠。
窗玻璃上映着城市夜晚的万家灯火，也映着这间小小书房里，两颗在学业与懵懂情愫中悄然靠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