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拖着长尾音穿透闷热的空气，江见夏抱着沉甸甸的物理练习册和那块意外得来的新橡皮，几乎是逃也似的汇入了涌向宿舍楼的人潮。
她刻意放慢脚步，让喧闹的人流裹挟着自己，直到那个高挑背影彻底消失在通往男生宿舍的岔路口，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某个角落空落落的。
宿舍楼里灯火通明，混杂着水汽、洗发水香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江见夏回到自己靠窗的下铺，把书包往书桌上一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脸盆和洗漱用品。
“橙子还没回？”她随口问了一句正戴着耳机看小说的宋燕。
宋燕从书页上方抬起眼皮，摇了摇头，又沉浸回她的世界。
江见夏没再多问，闪身进了水汽氤氲的公共盥洗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脸颊和手臂，带走晚自习的疲惫和残留的燥热，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下来。她仔细搓洗着指尖，仿佛要洗掉橡皮交换时那短暂却清晰的触感。
等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寝室，许薇已经收拾好准备睡了。
宿舍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树叶被夜风吹动的沙沙声。
程橙的床铺依旧空着。
江见夏爬上自己的铺位，摊开那本厚厚的化学错题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里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渐渐稀疏。
就在她以为程橙今晚可能被老师留堂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像只轻盈的猫儿般溜了进来，又飞快地反手带上门。
是程橙。
她背靠着门板，胸口微微起伏，脸颊红得不像话，像是跑了一路，又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过。
平日里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大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盛满了某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又慌乱的光，嘴角拼命想往下压，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傻乎乎的弧度。
她没开大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江见夏床头那点微弱的光亮，轻手轻脚地把书包放到自己桌上。
“橙子？”江见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程橙这副模样，太不寻常了。
程橙像是被这轻轻的一声惊醒了，猛地抬头看向江见夏的床铺，脸上的红晕瞬间又加深了一层，眼神闪烁，带着点做坏事被抓包的羞赧。
她没说话，只是快步走到自己的床边，开始窸窸窣窣地换睡衣，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
江见夏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等着。
她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程橙的、兴奋又紧张的气息。
果然，等程橙换好睡衣，踢掉拖鞋爬上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躺下，而是抱着膝盖，面朝着江见夏这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像坠入了星星。
“夏夏……”程橙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亟待分享的喜悦。
“嗯？”江见夏放下笔记本，也往她那边挪了挪，两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里形成了小小的、私密的交谈空间。
程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地钻进江见夏的耳朵：“我……我刚才……去找陆骁了。”
江见夏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他们田径队今天下训时间正常了！”程橙的语气带着点小小的雀跃，随即又染上更浓的羞涩，“我就……就在训练场外面等他来着。他出来看到我，好像挺高兴的……真的！他眼睛都亮了！”
江见夏想象着那个高大阳光的体育生看到程橙时可能的表情，嘴角也不由得弯了弯。
“然后……然后我们就一起往回走嘛，就是教学楼后面……那条……有好多老樟树的路……”程橙的声音越来越轻，语速却加快了，带着一种梦幻般的飘忽感，“你知道的，那条路晚上……人不太多，路灯也……暗暗的……”
江见夏当然知道那条林荫路，梧桐和樟树交织的浓荫在白天就很幽静，晚上更是显得格外僻静。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我们……就那样走着……说着话……”程橙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陷入了回忆，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红得惊人，“然后……快走到头了，就是……靠近宿舍区那个小岔路口，旁边……不是有个石头砌的……小亭子吗？被爬山虎挡着大半的那个……”
江见夏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藏在灌木丛后的小石亭，平时几乎没人会去那里。
“他……他突然就……拉住我的手了！”程橙的声音带上了细微的喘息，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睡衣下摆，“把我……拉进去了……那个小亭子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江见夏屏住了呼吸，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程橙的声音变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甜蜜：“里面……黑乎乎的……只有一点点……外面的光透进来……我心跳得好快……感觉快要蹦出来了……然后……然后他就……”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又像是被那瞬间的回忆烫到。
“……他低下头……靠得好近……”程橙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初尝禁果般的、混合着巨大羞涩和喜悦的颤栗，“他的呼吸……热热的……拂在我额头上……然后……然后他就……亲……亲我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寝室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江见夏感觉自己的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热，她能清晰地“听”到好友话语里那份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悸动和甜蜜。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充满鼓励地注视着黑暗中程橙亮得惊人的眼睛。
“夏夏……”程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梦幻感，身体又往江见夏这边凑了凑，像是急于分享这最私密的感受，“就是……就是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像……像整个人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轻飘飘的……又像……像跳跳糖在血管里噼里啪啦地炸开……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只有……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好响……”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每一个比喻都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和生动。
“他的嘴唇……有点干……但是……好软……”程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羞意，“时间……好像很短……又好像……过了很久……等他松开……我腿都软了……站不住……他……他还扶了我一下……”
程橙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发出闷闷的、带着傻气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
过了几秒，她才又抬起头，眼睛里的光几乎能照亮这小小的角落。
“回来这一路……我都感觉像在做梦……”她小声说着，语气里是满满的、藏不住的幸福，“他还说……说以后下训都送我回来……走那条路……傻不傻啊？”
“不傻。”江见夏终于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好友那份纯粹的、初绽的欢喜，像夏日清晨带着露珠的花苞，清新又动人。
得到好友的回应，程橙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叽叽咕咕地开始分享甜蜜的细节：“他今天训练的时候，好像特别卖力……跑完四百米下来，汗珠从下巴往下滴的样子……啧，还挺帅的……”
“他喝水的样子也傻乎乎的，仰着头，喉结一动一动的……”
“他送我回来的时候，还偷偷捏了一下我的指尖……他手心全是汗，湿漉漉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里是满满的甜蜜和一点点小女生的炫耀。
江见夏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句“嗯”或者“真的啊”，分享着好友的喜悦，心头也为她感到高兴。
宿舍里只有程橙低低的、带着笑意的絮语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他还问我……”程橙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好意思，“……问我……感觉……怎么样……”
江见夏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程橙立刻隔着床铺捶了她一下，力道轻轻的：“不许笑！我当时……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就只会点头！丢死人了！”
两人在黑暗中笑作一团，又怕吵醒可能已经睡着的宋燕，赶紧捂住嘴，只剩下肩膀无声的抖动。
青春最私密的心事，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在好友的分享与倾听中，发酵出醉人的芬芳。
“夏夏，”笑过之后，程橙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满足，她侧过身，面对着江见夏的方向，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星星，“我觉得……我现在……好开心啊……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江见夏看着好友脸上那纯粹的、发着光的笑容，心头也涌上一股暖流。
她伸出手，越过两张床铺之间那点微小的距离，轻轻拍了拍程橙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开心就好。”
程橙反手握住江见夏的手，指尖带着兴奋过后的微凉和一点点汗湿。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喜悦和感激。
就在这时——
“啪嗒！”
寝室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熄灯了。
突兀的黑暗打断了这私密的夜谈。
程橙“呀”了一声，赶紧松开了手，小声说：“快睡快睡，明天还有老米的物理课呢！”语气里还残留着未尽的兴奋。
江见夏应了一声，轻轻缩回手，在黑暗中躺好。
身边传来程橙钻进被窝、调整睡姿的细微声响，很快，她那边就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带着心满意足的安稳。
江见夏却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天花板轮廓。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程橙描述初吻时那羞涩又梦幻的语调，眼前却不由自主地闪过物理晚自习上，旁边那人递过糖盒时微凉的指尖，交换橡皮时平静无波的眼神，还有在讲台边替她解围时那低低的、清晰的气音。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心中无声地交织、缠绕。窗外的梧桐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如同少年心事般难以捉摸，又清晰可闻。
她轻轻翻了个身，将脸颊埋进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枕头里，在室友平稳的呼吸声中，等待着睡意慢慢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