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整栋教学楼里激荡起喧哗的涟漪。
桌椅摩擦地面的刺啦声、迫不及待的交谈声、奔向走廊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充满生气的洪流，冲散了教室里沉闷的纸墨气息。
江见夏刚合上物理练习册，指尖还残留着笔杆的微凉，手腕就被程橙猛地攥住。
“夏夏！快！”程橙的眼睛在头顶惨白的荧光灯下亮得惊人，脸颊上兴奋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仿佛下午篮球场那炽热的夕阳余晖还烙在她脸上。
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江见夏站起来，力道大得几乎让江见夏踉跄了一下，“就是现在！陪我去十班！”
“橙子，你真要去啊？”江见夏被她拖着挤过狭窄的过道，周围是同样涌向门口的同学，蓝白校服的海洋微微起伏，“晚自习只有十分钟课间……”
“十分钟够了！再犹豫他又跑了怎么办！”程橙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马尾辫随着她急促的步伐在脑后甩动，“我打听清楚了，十班就在走廊最东头！那个10号，叫陆骁！体育生，练田径的！”
她语速飞快，下午篮球场上那个红色10号矫健扣篮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刺激着她的神经。
一楼西侧到二楼东侧的走廊仿佛被拉长了。
头顶的声控灯随着她们的奔跑和周围同学的喧闹明明灭灭，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空气里混杂着拖地的消毒水、书本油墨和青春期少年少女身上洗衣粉的淡淡气息。
程橙的手心滚烫，带着薄汗，紧紧箍着江见夏的手腕，目标明确地穿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或打闹的人群。
江见夏被她拖着，感觉自己像个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心却因为即将到来的任务而微微悬起，带着一丝为朋友两肋插刀又莫名心虚的紧张。
终于，刻着“高二（10）班”门牌的教室出现在走廊尽头。
教室门敞开着，里面的灯光更亮些，人声也更嘈杂。
几个穿着同款蓝白校服的男生正靠在门框边大声说笑，其中一个手里转着篮球，正是下午在场上异常活跃的之一。
程橙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像鼓足了劲冲锋却临阵退缩的小兽。
她松开江见夏的手腕，转而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身体微微前倾又下意识地后缩，目光焦急地越过门口那几个男生的肩膀，在十班教室内梭巡。
“在……在吗？”程橙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午对着周嘉阳喊话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少女面对心仪对象时最本能的羞怯和紧张。
江见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十班的教室格局和他们班相似，只是桌椅摆放略显随意。靠窗的后排，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弯腰从桌洞里往外拿东西。
正是陆骁。
他换下了球衣，穿着普通的蓝白校服，拉链随意地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深灰色的t恤领口。
额前碎发微湿，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硬朗而清晰，下颌线绷紧，带着运动后特有的放松和一丝不易接近的冷峻感。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运动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
“在！”江见夏小声确认，感觉程橙抓着她胳膊的手指瞬间收紧了。
“快，夏夏！”程橙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恳求，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把江见夏往前推了推，“你去！帮我问！就说……就说三班的程橙想认识他，问他能不能给个qq号！”
她语速飞快，眼神却死死黏在陆骁身上，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
“啊？我……我去？”江见夏头皮一麻，感觉自己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帮闺蜜要联系方式这种事，理论上是青春期的经典桥段，但真正实践起来，尤其目标对象是陆骁这种自带强大气场的人，压力瞬间如山倒。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橙子，你自己……”
“我不行！我腿软！我紧张得说不出话了！”程橙几乎要哭出来，把江见夏往前又推了半步，自己则迅速缩到她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好夏夏！求你了！就这一次！帮帮我！”
她的指甲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掐在江见夏手臂上，传递着不容拒绝的决心和恐慌。
江见夏深吸一口气，走廊里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点尘埃的味道。
看着程橙那副“视死如归”又“怂得要命”的样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硬着头皮，感觉自己像个被赶上架的鸭子，一步步挪向十班敞开的教室门。
门口那几个闲聊的男生注意到了她们，说话声低了下去，目光带着好奇和一点了然的笑意扫过来。
江见夏的脸颊开始发烫，她努力忽略那些视线，目光锁定在靠窗后排的陆骁身上。他刚放下水壶，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着，神情专注，对门口的骚动毫无所觉。
距离在缩短。
江见夏的心跳声在耳朵里咚咚作响，几乎盖过了周围的喧闹。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刺痛，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在她离门口还有两三步，准备鼓起勇气开口叫住陆骁时——
眼角的余光，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走廊斜对面的方向。
那里是通往一楼小超市的拐角。
声控灯恰好亮起，清冷的光线洒落。
林予冬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那片光亮之下。
他刚从超市回来，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柠檬茶，塑料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节往下淌，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大概是和周嘉阳一起下来的，但此刻周嘉阳不知跑去了哪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穿着蓝白校服，拉链同样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额前的黑发似乎被水打湿了一点，几缕随意地搭在光洁的额角。
他正朝自己班级的方向走，脚步不疾不徐。就在他即将转过拐角，身影要没入通往七班楼梯的阴影前，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侧过了头。
目光，隔着七八米喧闹的走廊距离，不偏不倚，精准地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正僵在十班门口、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紧张红晕和一丝被抓包般慌乱的江见夏身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走廊里鼎沸的人声、隔壁班的哄笑声、远处传来的拍球声，都瞬间模糊成了背景噪音。
头顶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
他手里那瓶柠檬茶的水珠滴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嗒”声，却像重锤敲在江见夏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惯常那种带着点欠揍的戏谑。
那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仿佛只是随意一瞥，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场景。
然而，就在那平静之下，江见夏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某种深沉的、被刻意压下去的探究。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或许只有一秒，或许更短，短到江见夏几乎要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
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柠檬茶，喉结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转过了拐角，颀长挺拔的蓝白背影彻底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只留下走廊拐角处声控灯骤然熄灭后的一片短暂昏暗。
那瓶壁凝结的水珠，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一瞥，那干脆利落转身消失的背影……像三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江见夏刚刚鼓起的勇气泡沫。
“夏夏！快啊！他快看手机了！”身后，程橙焦急的低唤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催促。
江见夏猛地回神，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是因为即将面对陆骁的紧张，而是被林予冬那无声的一瞥彻底搅乱了。
她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和心虚感攫住了她，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他当场撞破。
“同……同学……”江见夏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强迫自己转向十班教室内，视线却有些飘忽，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直视陆骁。
她对着那个靠窗的高大背影，努力提高了点音量，试图盖过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打扰一下，请问……陆骁同学在吗？”
门口那几个原本就注意着她们的男生互相挤了挤眼睛，发出低低的、心照不宣的笑声。
其中一个朝里面努努嘴：“骁哥，找你的！三班的妹子！”
靠窗后排的身影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
陆骁转过身，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询问和惯有的疏离感，越过教室里的桌椅和人群，落在了门口这个脸颊通红、眼神躲闪的陌生女孩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等着下文。那眼神平静而直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江见夏只觉得喉咙发紧，准备好的台词“我是替程橙……”在舌尖滚了滚，却因为刚才那场意外的“目击”而变得无比艰难。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正用眼神疯狂给她打气的程橙，又飞快地转回头，对着陆骁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极具压迫感的脸，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她她……她想认识你！能……能加个qq吗？”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脸颊瞬间红得像要滴血。她几乎不敢看陆骁的反应，更不敢去想如果林予冬刚才看到了这一幕，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那句“是替程橙问的”被彻底遗忘在了极度的慌乱和窘迫里。
陆骁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
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他上下打量了江见夏一眼，目光在她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扫了一眼她身后那个探着脑袋、同样满脸通红的程橙。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拿着手机，大步朝门口走来。
他的步伐很大，带着运动生特有的利落感，几步就到了门口。
江见夏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很淡的汗味和洗衣液混合的气息。
他很高，站在江见夏面前，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陆骁没有看江见夏，而是将手机屏幕直接递到了正紧张地抓着江见夏胳膊的程橙面前。
屏幕上亮着一个简洁的二维码。
“扫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微哑，没什么情绪，干脆利落得如同篮球场上的一次传球。
说完，他收回手机，目光在江见夏那窘迫得快要把头埋进地里的脸上短暂停留了半秒，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随即转身，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啊？哦！好！谢谢！”程橙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晕头转向，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羞怯。
她手忙脚乱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对准陆骁递过来的二维码飞快一扫。“提示添加好友成功。
“加上了加上了！夏夏！加上了！”程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稀世珍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兴奋。
她一把抱住还在原地发懵、脸颊烫得吓人的江见夏，“谢谢你夏夏！你太棒了！我的好夏夏！”
江见夏被她晃得头晕，心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任务……算是完成了？只是方式完全偏离了轨道。
她下意识地又朝那个拐角处望去——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声控灯因为远处同学的脚步声再次亮起，又缓缓熄灭。林予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宿舍刚刚躺下，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qq图标旁跳动着那个熟悉的、纯黑色的简洁头像。
【w】：破坏王同学，业务挺忙啊？[柴犬歪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