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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空气像凝固的油脂,闷热而滞重。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高三实验楼顶层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格外醒目,像悬在夜空中的孤岛。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几声压低的咳嗽或翻书的轻响。

江见夏正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纠缠的磁感线发呆,公式在眼前模糊成一片黑色的蝌蚪。

晚自习第一段下课铃声响起,江见夏有些解脱地揉了揉太阳穴。

教室里一下纷乱起来。

“江见夏,”一个男声在嘈杂的教室里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外面有人找你。”

江见夏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前门探进半个身子的是隔壁班一个面熟的男生,正冲她使着眼色。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前桌的程橙。

程橙也听到了,从漫画中抬起头,疑惑地挑了挑眉问:“谁啊?”

江见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合上练习册,在周围几道好奇目光的注视下,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亮着惨白的节能灯管,光线冷清。

空气比教室里流通些,但依然闷热。

那个报信的男生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小声说:“在楼下,靠行政楼那边的小花坛旁边”说完,他就匆匆溜回了自己教室。

行政楼?江见夏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迟疑地走到楼梯口,扶着冰凉的金属扶手往下望。

一楼大厅的灯光只照亮了入口附近的一小片区域,再往行政楼侧面的方向,光线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能隐约看到花坛灌木丛黑黢黢的轮廓。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警惕,一步步走下楼梯。

鞋底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越靠近那片黑暗的区域,她的脚步就越发迟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夜间散发的微腥气息。

“江见夏?”一个温和的男声从黑暗的花坛阴影里传来。

江见夏停住脚步,借着远处大厅透过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勉强辨认出花坛边站着一个人影。

个子很高,穿着蓝白校服,轮廓清瘦。

“是我。”她应了一声,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点干涩。

那个人影从阴影里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光线稍微能及的地方。

江见夏看清了对方的脸——是高三一班的徐朗。

学校里颇有名气的学霸,常年占据年级红榜前列,长相也很斯文清俊,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沉稳。

江见夏对他有印象,偶尔在年级大会上见过,但从未说过话。

“抱歉,这么冒昧地把你叫出来。”徐朗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仔细听,能察觉出一丝紧绷。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我是高三一班的徐朗,你可能……不太认识我。”

江见夏摇摇头,又意识到对方在昏暗光线下可能看不清,连忙小声说:“认识的,徐学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

“嗯。”徐朗似乎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紧张,语速也快了些,“是这样的,江见夏。我从……高三一开学,路过你们班教室的时候,就看到过你,你总是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安静,有时候会对着物理题皱很久的眉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后来在操场,也看到过你……嗯,踢球?虽然不太熟练,但很认真,还有一次在食堂,你帮一个低年级的学妹捡掉在地上的饭卡……”

他一桩桩地说着,语气平和,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见夏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会被人如此清晰地记住,还是在高三这样争分夺秒的时刻。

她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更多的是无措和难以置信。

“我一直……只是看着。”徐朗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坦诚的羞赧,“高三压力很大,很多情绪,很多话,都只能压着。有时候刷题刷到很晚,想想明天还能在教室或者走廊看到你……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他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傻?”

江见夏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黑暗似乎放大了感官,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不合时宜,对你来说也很突然,甚至可能是困扰。”徐朗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勇气,目光透过镜片,努力想看清黑暗中江见夏的表情,“但是,高考……就在眼前了。考完试,大家就散了,我怕……怕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不是要你立刻回应什么,也不是想给你压力。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他顿了顿,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是一个叠得很小的、方方正正的纸条。

他伸出手,将纸条递向江见夏的方向。他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骨感。

“这是我的qq号。”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夜晚的寂静,“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加我,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互相了解一下?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

纸条悬在半空,像一个小小的、承载着心意的方舟。

江见夏看着那纸条,又看看徐朗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认真的脸。

他的喜欢,是如此的清晰、坦荡,带着青春特有的孤注一掷和珍重。

这份沉甸甸的、纯粹的欣赏和好感,让她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慌乱和压力。

她该说什么?她该怎么做?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指尖颤抖,几乎要下意识地抬起,却又被巨大的茫然钉在原地时——

“哗啦——!”

一声突兀的、纸张摩擦和散落的闷响,从不远处的行政楼台阶方向传来。

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行政楼台阶上方,靠近门口灯光稍亮的地方,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弯腰,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了一地的雪白试卷。那些试卷像折翼的白鸟,扑簌簌地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台阶上。

那人影穿着蓝白校服,动作间,额前略长的碎发滑落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但江见夏的心脏,却在看清那个轮廓的瞬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林予冬!

他似乎抱了太多试卷,下台阶时没注意,一脚踏空,或者被什么绊了一下,导致怀里的试卷山崩般倾泻。

他正蹲在那里,背对着他们的方向,快速地、带着点懊恼地拢着那些散乱的纸张,校服后背的布料因为动作而绷紧,勾勒出清晰的肩胛线条。

他的侧脸在行政楼门口灯光的映照下,线条绷得很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清具体表情。

但江见夏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就在试卷散落前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曾像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小花坛这片黑暗的角落,落在她和徐朗的身上!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极短,短得几乎像是错觉,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锐利和……一种她无法形容的冷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花坛边的黑暗里,徐朗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纸条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台阶上,林予冬已经迅速收拢了大部分试卷,动作利落地站起身。

他没有再朝小花坛这边看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也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黑暗里还有两个人。

他只是把重新摞好的厚厚一叠试卷用力往怀里收了收,抱得更稳了些,然后迈开长腿,目不斜视地沿着行政楼前的路,朝着高二教学楼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路灯和行政楼灯光的交错下,显得有些冷硬,步伐很快,校服衣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很快就融入了更远处的黑暗中,只剩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啪嗒。”

一滴冰冷的夜露,从头顶的树叶上坠落,恰好砸在江见夏的额角,冰得她一个激灵,瞬间从那种被钉住的僵硬中回过神来。

她猛地看向身边的徐朗。

徐朗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弄得有些尴尬和局促,他收回拿着纸条的手,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干涩:“咳……那个……好像是林予冬?他……没摔着吧?”

江见夏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慌乱地摇摇头。

“那个……纸条……”徐朗再次把纸条往前递了递,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持和最后的期盼,“你……拿着吧。不用有压力。高考后……或者任何时候,你想加就加,不想也没关系。”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轻松些,“就当……给我留个纪念?毕竟……我快毕业了。”

夜风吹过花坛的灌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江见夏看着徐朗递到眼前的纸条,又仿佛能感觉到林予冬那冰冷的一瞥像芒刺在背。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下午超市门口递来的纸巾,口袋里小羊的蓝色围巾,此刻眼前这张承载着心意的纸条,还有林予冬消失在黑暗中的、带着冷硬气息的背影……无数画面碎片般冲撞着。

最终,在徐朗温和又带着坚持的目光下,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极其缓慢地、带着细微颤抖地,伸出了手。

冰凉的指尖碰到了同样微凉的纸条边缘。

她飞快地、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那张小小的纸片攥进了手心,紧紧握住,仿佛握着一块滚烫的炭火。

“谢……谢谢学长。”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慌乱。

徐朗看着她收下了纸条,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释然又有些苦涩的笑容:“不客气。快上去吧,第二段晚自习快开始了。”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再见,江见夏。”

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江见夏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然后转身,也朝着高三实验楼的方向,快步离开了这片黑暗的花坛。

空旷的角落,瞬间只剩下江见夏一个人。

她紧紧攥着那张已经被手心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指节用力到发白。

行政楼门口的光线吝啬地洒过来一点,勾勒出她僵立在黑暗中的单薄身影。

额角被夜露砸中的地方,冰凉的感觉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火辣辣的灼烧感。

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手心里的纸条,只觉得那小小的纸片,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远处高二教学楼的灯光依旧亮着,晚自习结束的预备铃遥遥传来,悠长而空寂。

她抬起头,望向林予冬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见底的黑暗。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凉意,卷起地上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行政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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