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北门城楼。
“岳帅军令到——!死守鄂州!援军即至!”
这声嘶吼,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炽热的火种!那卷盖着鲜红武昌郡开国公大印的明黄帛书,在张宪手中高高扬起,在血腥的晨光中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濒临崩溃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灵魂!那面竖立在城楼最高处的“岳”字帅旗,仿佛瞬间拥有了真正的魂魄,威严赫赫!岳帅没有放弃他们!岳帅的军令到了!援军就要来了!
“岳帅威武!杀啊!!”
“死守鄂州!杀金狗!!”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压过了金军的咆哮!原本力竭的士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挥舞着卷刃的刀枪,用身体,用牙齿,疯狂地扑向涌进缺口的金兵!张宪更是身先士卒,带着残存的敢死队,如同楔子般狠狠钉在缺口最前沿,将冲进来的金兵硬生生顶了回去!
城下的韩常,看到城头宋军突然爆发的决死反扑,尤其是看到那卷被张宪高举的、盖着熟悉帅印的军令时,瞳孔骤然收缩!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岳飞…真的在鄂州?!昨夜…昨夜竟是示弱诱敌?!”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岳飞用兵,向来神鬼莫测!他越想越觉得昨夜宋军的“慌乱”和“疑兵”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消耗他的锐气,诱使他今日倾力攻城,再以逸待劳,以雷霆之势反击!
“鸣金!收兵!快收兵!重整阵型!严防宋军反扑!” 韩常几乎是嘶吼着发出命令!尖锐的金钲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慌乱!正疯狂涌入缺口的金兵听到退兵信号,又看到宋军突然爆发的恐怖反扑,士气瞬间动摇,如同退潮般狼狈撤下,留下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绝望的哀嚎。
鄂州城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张宪拄着刀,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金兵,剧烈喘息,浑身脱力,心中却充满了对岳帅的无限敬服!一封手令,竟真能退敌!岳帅的威名,便是大宋最坚固的城墙!
建康府,行在后衙。
岳飞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神采却已恢复了大半。他手中紧握着鄂州信使拼死送来的、沾染着血污的求援信。信上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字字泣血:韩常主力围城,北门坍塌,危在旦夕!
“鹏举!鄂州危急!韩世忠已点齐水师精锐,随时可溯江而上!老夫坐镇行在,调集粮秣兵员随后接应!你…” 李纲语速极快,眼中充满焦虑。
岳飞猛地抬手,打断了李纲的话。他目光如电,扫过舆图上鄂州的位置,又看向西北磁州的方向,脑中急速运转。韩常倾力攻鄂,必是得知他重伤的消息,想趁虚而入,摧毁岳家军根基!鄂州不容有失!但…磁州呢?陛下亲临绝地,磁州更是牵动全局的关键!两处皆十万火急!
“李相,良臣兄!” 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鄂州乃荆湖门户,不容有失!良臣兄,你即刻率水师精锐,乘快船轻舟,星夜驰援!不必与韩常水师纠缠,直插鄂州城下,以雷霆之势冲击金军攻城部队侧翼!接应张宪、王彦!务必将韩常钉死在鄂州城下,不得使其分兵他顾!”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眼中战意熊熊。水战,正是他的领域!
“李相!” 岳飞目光转向李纲,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请以行在名义,八百里加急传檄川陕吴玠、吴璘兄弟!命其不惜一切代价,自西向东,猛攻金军西路防线!不求破敌,但求牵制!务必让金军西路元帅完颜娄室无法分兵南下,支援韩常或威胁磁州!” 岳飞深知,必须从全局着眼,让金军首尾不能相顾!
“好!老夫立刻去办!” 李纲重重点头。
“至于磁州…” 岳飞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和决绝,“陛下身陷重围,磁州乃西北锁钥!鄂州之围稍解,良臣兄稳住阵脚后,我…”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军医和李纲死死按住。
“鹏举!你伤及肺腑,元气未复!此刻万不可轻动!” 李纲厉声道。
“岳帅!末将愿提一军,走秦岭密道,北上接应陛下!” 一直沉默的牛皋突然嘶声开口。他虽被洛九针从鬼门关拉回,左臂依旧裹着厚厚的药布,形同废掉,但眼中燃烧着为君赴死的火焰!
岳飞看着牛皋残废的左臂,又看向自己虚弱的身躯,痛苦地闭上眼。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中精光爆射:“不!牛皋留下养伤!鄂州仍需悍将坐镇!磁州…磁州只能靠陛下和宗颖自己!还有…秦岭潜龙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李相,请以我之名,传令王彦、张宪!鄂州战事稍定,立刻精选三千敢战锐卒,备足粮秣器械,秘密集结于鄂州西侧!随时待命,准备…走秦岭玄蛇密道,北上磁州!”
“秦岭密道?北上磁州?” 李纲和韩世忠都是一惊。此去千里,凶险万分!
“唯有此路,可避金军重兵拦截!” 岳飞声音斩钉截铁,“陛下打通密道,便是为此!磁州若得此三千生力军,内外夹击,或可破局!此乃险棋,亦是…唯一生机!” 他将目光投向西北,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磁州城头那面浴血的龙旗,“陛下…宗颖…坚持住!鹏举…必不负所托!”
磁州城头。
龙旗猎猎,硝烟弥漫。惨烈的攻防战暂时告一段落,金军丢下数百具尸体退了下去,但城外的营寨依旧连绵不绝,如同盘踞的巨兽。城墙上,守军抓紧这宝贵的间隙喘息、包扎伤口、搬运尸体、修补破损的工事。气氛凝重而疲惫,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股之前没有的、源自皇帝亲临的坚定火焰。
赵桓在丁九和宗颖的护卫下,巡视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他走过每一处垛口,看着士兵们血肉模糊的伤口和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听着军医紧缺、药物耗尽的禀报,眉头紧锁。三日粮草,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陛下,清点完毕。” 宗颖声音嘶哑,带着沉重,“城中所有存粮,军民一体,按陛下旨意配给,仅够…两日半之需。且多为粗粮,难以为继。箭矢耗尽十之七八,滚木礌石亦近枯竭。伤者…逾千,缺医少药,恐…恐难支撑。”
两日半!比预想的更短!赵桓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城下金军大营中升起的炊烟,眼神冰冷。必须主动出击!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宗颖!”
“臣在!”
“金虏势大,围城甚严。然,其连攻数日,士卒亦疲。尤其今日见朕龙旗,完颜银术可必急于破城擒朕,其心已躁!” 赵桓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今夜,朕要你组织一支敢死精兵,人数不必多,三百足矣!要最悍勇、最熟悉夜战、且…不怕火之人!”
“陛下是想…” 宗颖眼中精光一闪。
“夜袭!焚其粮草!” 赵桓斩钉截铁,“金虏粮秣辎重,必囤于营寨后方,靠近水源之地。朕观其营盘,西南角炊烟最盛,防卫相对薄弱(因靠近河道,金军自恃有水为屏)。敢死队携带火油、火种,由熟悉地形的本地士卒带领,趁夜潜出西北角水门(赵桓入城处已被堵死,但原本就有小水门),沿河道潜行至其西南粮囤!放火之后,不必恋战,立刻沿原路撤回!”
“此计甚险!但…可行!” 宗颖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烧粮,是绝境中唯一能重创敌军、拖延时间的办法!“臣亲自带队!”
“不!” 赵桓断然拒绝,“你乃守城主将,不可轻动!挑选得力悍将即可!朕…另有重任交予你。” 他目光投向城内,“丁九已集中城内匠户,全力赶制箭矢。然杯水车薪。朕要你即刻带人,拆毁城内所有非必要之木制建筑!房梁、门板、家具…尽数拆解!取其直木,削尖淬火,制成简易却致命的‘木矛’!此物虽不及铁枪,然胜在易得,可解燃眉之急!同时,收集城中所有油脂、硫磺、硝石(若有)等引火之物,备守城之用!”
“臣遵旨!” 宗颖领命,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急智和务实深感佩服。
“另外,” 赵桓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严查城内!值此存亡之际,必有怯懦动摇、或欲通敌求活之辈!朕授你全权,凡有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或形迹可疑者,无论军民,立斩不赦!朕要这磁州城,上下一心,铁板一块!” 乱世用重典,他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
“臣明白!” 宗颖眼中寒光一闪。
赵桓走到一处较为完好的垛口,望向城外金军连绵的营火,又望向南方和秦岭的方向。鄂州战况如何?李纲、岳飞可知他已在磁州?潜龙卫…能否成为磁州与外界联系的桥梁?他手中那枚燧石,在掌心被握得滚烫。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
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一身紫袍,背对着厅门,负手而立。他面前巨大的舆图上,秦岭的位置被用朱砂重重圈出。案上,放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 **“鹰巢倾覆,影枭授首,紫鹞毙命,潜龙卫现。”**
嵬名安惠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龄,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正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紫鹞,是他的心腹爱将,更是他掌控黑冰台、渗透宋金的重要臂膀!影枭经营秦岭鹰巢多年,是插入宋境腹心的一颗钉子!如今,竟被连根拔起,毁于一旦!这“潜龙卫”,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桓…好一个忍辱负重的废帝!本相…倒是小瞧了你!” 嵬名安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毒蛇吐信。他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纯黑的、刻有飞鹰纹路的令牌(黑冰台最高令牌)。“传令!” 他声音陡然转厉,“命‘铁鹞’(黑冰台另一核心统领,主管对金渗透与暗杀)暂停对金国上京的渗透计划!集中‘铁鹞’本部所有精锐密探,以及陇右、河湟所有能动用的暗桩力量,目标——秦岭!给本相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条‘玄蛇’密道!找到赵桓和潜龙卫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阴影中,一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躬身领命。
“还有,” 嵬名安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派人去临安,接触赵构。告诉他,本相可以帮他除掉心腹大患(指赵桓),甚至可以助他稳固南方帝位。条件…让他开放长江水道,默许我西夏商队…不,是‘粮队’自由通行!”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赵桓的出现,让南方的赵构成了惊弓之鸟。这枚棋子,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遵命!” 阴影中的身影再次躬身,无声退下。
嵬名安惠重新望向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秦岭和磁州的位置,眼中杀机四溢:“赵桓…你以为逃出汴梁,搅乱秦岭,就能翻盘?本相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鄂州城外,韩世忠的水师快船已如离弦之箭,劈波斩浪,直指战场。磁州城内,夜袭焚粮的敢死队正在集结,磨砺着简陋的武器。兴庆府中,致命的黑手已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