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
马车在宫道口停下,嬷嬷早就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皇帝掀开门帘下车,她立刻带着身后一众奴婢迎上前去,恭敬行礼道:“老奴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秦瑞轩抬头看过去,见来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于是温声道:“这么冷的天,您何必亲自出来迎接。”
“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给赵忠和说一声,让他来禀报就好,您年纪大了,莫要冻坏了身子。”
老嬷嬷笑道:“多谢陛下关怀。”
“只是太皇太后娘娘吩咐老奴,要带各位主子们去慈宁宫坐一坐,认个面,免得在家宴上叫错了人,闹出笑话来。”
自从先帝故去以后,后宫里的娘娘们都重新分配了宫殿和住处。
皇后靠着自己的正宫身份,成为了母后皇太后;而贤妃作为秦瑞轩的生母,也晋升为了圣母皇太后,两者身份相当,几乎可以平起平坐。
她们二人早就从各自的旧宫殿里收拾出来,住进了慈宁宫,与太皇太后住在一起,共同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
听了这话,秦瑞轩点头道:“可以,那您带她们这几人一起去皇祖母那儿吧,朕就不过去了,还要回御书房处理些公务。”
老嬷嬷恭敬应声道:“是。”
卢意的身体病弱,而苏青青又怀有身孕,并且这两人身份最高,所以前来接人的宫女们还专门准备了两顶轿子,准备把她们一路抬到宫殿去,免得天冷路远,让主子们受累。
而其他几个女人就只能跟在轿子后面,沿着宫道走到慈宁宫去了。
苏青青在小兰的搀扶下,坐到了轿子里面。太监们动作很稳,一下子就把厚重的木轿扛了起来,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府里的管事等人则随着马车从侧门进宫,帮各位主子们安置行李,收拾出今晚要住的地方。
绕过几处宫墙,很快来到了御花园。
这里种了不少的矮生月季和梅树,红白交织间,空气里传来似有若无的清香,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得恰到好处,与冬阳相互映衬,描绘出好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苏青青靠在轿子上,欣赏着园外蔓延出来的花枝。
小兰注意到自家主子的模样,笑道:“到时候让花匠给咱们宫里也种些花吧。”
“您之前放在窗台上的那株茉莉花,早就已经凋谢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绿叶,支在花盆里,看起来格外可怜。”
她边走边说:“而且要想看它再次开花,还得等到来年的五六月份,不开花的时候,不仅没有香味,还容易招来小蚊虫。”
听了这话,苏青青点头道:“你说得对,茉莉的花期确实是短。”
“等晚上回宫以后,就让小莲把它从花盆里移栽出来,种到院子里去吧。过几日再加些其他季节的花,请内务府的花匠来照料,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看了。”
她们主仆二人聊得火热,落在轿子后面的玉娘听见以后,忍不住拉了一下身边的凤仙,和她商量道:“哎,咱们的住处也种些花儿吧?”
“要不然等到了正月下雪的时候,身处皇宫中,没有鸟叫也没有花看,入目所及之处全是白皑皑一片,那多没意思啊。”
凤仙本来是有些心动的,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拒绝了玉娘的提议:“算了吧,咱们在宫里待不了多久,就别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了。”
她把甜品铺经营得很好,账本上一片赤红,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成本以及店铺固定支出。
而至于当时前来店里闹事的那对夫妻俩,已经被她统统送进了大牢。
经过官府核实,发现这两人是隔壁街道上的糕点店老板,因为自家顾客流失,对苏氏甜品铺恨得牙痒痒,才想出了“中毒”这个馊主意,试图抹黑甜品店,挽回流失客户。
结果两人怎么都没想到,凤仙外表上只是个清秀温和的女子,看起来特别好惹。
结果内里居然是个辣椒性子,遇到事情丝毫不肯让步,处理问题时干脆利落,竟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伪装。
更别说店里居然还有个女大夫!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整个京城都对他们家糕点店避之不及,已经到了臭名远扬的地步。
想到这儿,凤仙叮嘱道:“庶妃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过完年以后就把咱们放出宫去。”
“等会儿见了太皇太后娘娘,别说自己是侍妾,就说我们是伺候庶妃孕期的奴婢,记住了没?”
玉娘点了点头,刚想回答什么,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你们要出宫?”
凤仙心里猛地一惊,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白慧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就悄悄地靠了过来,听见了两人说话的全部内容,好奇地问道:“怎么出宫?庶妃又是谁?”
她脸上的疑惑不像作假,玉娘皱起了眉毛,有些生气道:“喂,谁允许你偷听我们说话了?你这个人真是好没规矩!”
凤仙拉住了玉娘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白慧是之前由宫里赏下来的侍妾,比她们二人的出身要好,若是现在把事情闹大,说不定会招来太后娘娘的不满。
玉娘被她这么一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只能把没说完的话忍了回去,别过头开始生闷气。
凤仙不愧是做过掌柜的人,多日的磨练已经让她形成了宠辱不惊的处世态度,淡淡回道:“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可别像之前的白娥那样,惹了陛下不满,以至于丢掉了小命。”
白娥的死不是秘密。
为了以儆效尤,在陛下的默许中,管事早就把这件事在王府里宣传开了。
他命令所有婢女们都去警醒自家主子,别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挑衅苏庶妃的地位,换来杀身之祸。
然而出乎凤仙意料的是,听完这句话,白慧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地反问道:“白娥是谁?”
凤仙:“……什么?”
还没等她再问下去,前面的轿子就停了下来。
嬷嬷亲自上前,把卢意扶下了轿子,笑道:“走吧,太皇太后和两位太后娘娘们都已经在正殿等候许久了。”
一行人走进殿门,凡是路过的宫女们都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恭敬行礼道:“奴婢见过主子们。”
众人都对她们熟视无睹,只有白慧很是不习惯,见到身边人向自己行礼,便忍不住往玉娘身边躲了一下。
玉娘很讨厌她,这姐妹俩怎么没完没了的,刚进王府就端着一副高贵姿态,喜欢追问别人的事情。
妹妹死了,姐姐不仅不难过,如今还来偷听自己和凤仙的讲话,可见骨子里就是自私又没礼貌的小人!
于是玉娘狠狠地瞪了白慧一眼,小声斥责道:“走开,别碰着我。”
白慧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凶,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也只能委屈地抿住嘴唇,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什么也不敢多说。
来到前殿,太皇太后坐在主位,而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两人分别坐在侧座,正在交流着什么。
听见太监的通报声,她们放下手里的茶盏,纷纷往殿门口看了过来,嬷嬷笑着走过去,行礼道:“老奴见过娘娘,府里的主子们已经全部在这儿了。”
太皇太后点头道:“好,都坐下吧。”
苏青青在小兰的搀扶下,坐到了卢意的身边,抬头看向主位上的三个娘娘,心里不由得感慨起来。
除了陛下的生母以外,其他两个女人她都见过。
一个是自己的旧主,一个是四公主秦温宁的生母,她们都是性格温和的人,并不像传说中的后宫妃嫔那样,是凶狠阴毒、害人不眨眼的女子。
如今她们算是整个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了,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爬到这样的高位,接受众人的跪拜呢?
还没等她想完,就听见太皇太后笑道:“今儿个叫你们来,只是想宣布一件事。”
太皇太后温声道:“宫里的女子太多,除了你们,还有先帝的娘娘们,以及未来要进宫的世家小姐们。”
“所以哀家决定,带着先帝的娘娘们一起去往佛山寺修行,在那儿定居下来,也免得让你们日日都来请安。”
听了这话,众人有些惊讶,但看着另外两位太后的面色平和,便明白此事早就是三人互相商量好了的结果,不需要她们再过多挽留。
“皇宫和王府的规矩不同,既然来了宫里,就要安心伺候陛下,切勿要嫉恨争宠,扰乱后宫秩序,拂了陛下的心情。”
太皇太后示意大宫女把东西端上来,对着众人笑道:“这些首饰算是哀家给你们的见面礼,往后你们都要恭顺谦淑,好好地为陛下开枝散叶。”
大宫女从屏风后取来一个托盘,走下台阶,端到了卢意的面前,示意她拿走自己的首饰。
凤仙和玉娘两人没有落座,而是和小兰一起,站在殿门口,垂首等待主子们聊完。
分完首饰,托盘里还剩两支簪子,大宫女有些纳闷,环顾一圈问道:“还有哪位主子没拿?”
苏青青温声答道:“还有位姜主子,按照陛下的命令到庄子上养身体去了。许是府里管事没能交代清楚,才叫姑娘拿错了数量。”
“啊,可是除去姜主子以外,还多了一件首饰……”
太皇太后看了苏青青一眼,打断了宫女的话:“行了,都说是你拿错了,还和主子犟什么嘴?端下去吧,也不嫌丢人。”
宫女呐呐道:“是。”
见完面,说了些体己话,太皇太后便声称自己累着了,让众人都退下去各自休息,准备晚上的家宴。
然而临走前,她开口叫住了苏青青:“你留着吧,哀家有话要对你说。”
“是。”
苏青青示意小兰在殿外等候自己,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上前去,恭敬行礼道:“妾身见过娘娘。”
太皇太后打量着面前温柔的女子,对她伸出手道:“来,陪哀家去后院走一走。”
屏退了身边的宫女,两人来到慈宁宫后院,顺着长廊慢慢散步。
太皇太后的年纪不大,又并非先帝的生母,她的头发黑顺光亮,只在眼角处有几条细细的尾纹,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拍了拍身边人的手,叹息道:“陛下已经和哀家说过了,他与先太子相争,把你牵连其中,在东宫暗室里囚禁了好几日,受了不少的苦头。”
“更何况你还怀有身孕,原本应该在王府里好生待着养胎,却不想哀家竟然弄巧成拙,白白让你当了人质,还望你莫要怪罪哀家才好。”
苏青青温声道:“娘娘,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您一片好心,哪能料到太子的党羽居然已经胆大到直接来慈宁宫绑人呢?”
“妾身只是庆幸,没能拖累陛下,哪里还有怪罪您的道理?”
就算真的怪罪,她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吗?
肯定不啊!
所以她只能把错全部推到太子的身上。反正秦瑞楚已经死了,而且生前也不算光明,简直就是完美工具人。
就在苏青青这样想着的时候,太皇太后沉吟片刻,突然又开口道:“其实哀家还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情。”
“陛下让哀家不要告诉你,免得影响了心情,对腹中的胎儿不好。但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与其藏着掩着,还不如直接让你知道为好。”
听了这话,苏青青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她面上不动声色,脑海里却迅速运转起来:自己身体健康,没有哪里不舒服,母女\/子平安;秦瑞轩身强力壮,刚刚当上皇帝,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没有得绝症的可能性。
而卢意已经走出了抑郁的阴影,收拾妥当准备当皇后;甜品铺子经营完好,凤仙和玉娘很快就能攒够银钱,出宫去过自己的生活。
总不能是家里的祖母或者母亲病重了吧?
那也不大可能,太皇太后身份尊贵,根本不认识自家那几个市井小民,就算家里人生病了,兄长和幺妹也会派人来王府递信。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太皇太后如此慎重,以至于屏退了众人,铺垫了这么多话,只为了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