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乌黑的天空下起了雨。
雷鸣电闪中,雨势越发迅猛。
密密麻麻的雨滴敲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淅淅沥沥的沙沙声。
李氏双眼猩红,弯下腰,跪在地砖上,双手持抹布,反复的擦拭地上的血迹。
“哐当”一声,忙了半宿的王大踹门进来,踢了踢李氏随身体前倾而崛起的臀部。
李氏因惯性倒地,王大笑嘻嘻道:“大半夜的,擦的哪门子的地,鸡子煮了吗?”
他前几日和李氏一同去外城采买,不成想,在半道上碰到一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也不知哪里惹了对方不快,竟然把他暴揍了一顿。
莫名其妙挨了顿打,两只眼睛肿的跟乌鸡眼似的。
一点小伤,他不愿花钱去医馆,便每日叫李氏煮鸡子滚一滚。
李氏扑在地上,缓缓起身,有气无力道:“煮好了,在锅里。”
她语气平淡,没有往日的讨好。
王大切了一声,径直走向灶台。
自从李氏知道是他搞大了崔静姝的肚子,两人虽未撕破脸皮,但王大已经不装了。
他早就看透李氏。
表面上一副慈母的模样,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纸糊的花花架子罢了。
就算他对她女儿怎么样,为了能继续衣食无忧的在包子铺住下去,也根本不敢与他翻脸。
事实上,王大猜想的没错。
李氏即使恨毒了他,也从未想过去官府告他。
连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的举措都没有。
在此之前,她心里怜惜女儿,满脑子都是懊悔。
当胎儿变成血水流出女儿体内后。
望着女儿龇牙咧嘴的扭曲面孔。
她心里对女儿隐隐有一丝怨怪,怪她不爱惜自己,怪她不会保护自己。
身子破了,甚至还流过产,彻底完了。
王大手持剥壳鸡蛋,认真的在自己脸上滚动。
过了会儿,鸡蛋在水盆里涮涮,两口一个,吃到了嘴里。
他懒得漱口,和衣躺在铺子的长桌上。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开门营业,没必要睡在床上了。
李氏见他走了,用勺子将锅里的热水舀出来,从橱柜里拎走一壶酒。
来到里屋,掀开隔间的帘子,小床上躺着脸色唇色皆发白的崔静姝。
她眉毛紧紧拧成一条线,颤抖着身体,小声喊道:“娘......冷......好冷......”
那种疼的感觉,就像拿着一把带刺的尖刀,将子宫捣的稀巴烂。
下面的痛,和身体其他部位的痛,大有不同。
羞耻,脆弱,灼烧,锋利,钻心的,深入骨髓的痛,瞬间撼动五脏六腑,让人痛不欲生。
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不能发出一丝叫声。
全程,默默忍受着,紧咬着软布,牙到现在还是酸酸的。
还好,她熬过去了,挺过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李氏蹲在床边,掀开被子,用酒给她擦拭下面。
这一招,是李氏那个做接生婆的母亲教给她的。
消完毒,喝过热水,崔静姝依然觉得眼皮沉重,很想睡觉。
李氏道:“姝娘莫要闭眼,再撑一撑。”
崔静姝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这一夜,李氏守在女儿床头,在心中祈求无数遍神佛,千万别带走她女儿。
天亮后,崔静姝发起了高烧,李氏不敢请郎中,趁着王大忙碌时,跑到医馆抓了些药。
忙过清早那一阵,王大走进后院,喊李氏同他一起去外城采买。
李氏忙着给女儿煮药,喂药,无暇搭理他。
王大骂骂咧咧的,自己走了。
刚出内城,他又碰到上次暴揍他的小混混。
可惜,这次没有李氏相伴,落了单,被小混混揪着领子扔进了汴河。
王大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整个人都泡发了,看着吓人的很。
他一死,李氏的天塌了。
她跪在王大尸首前,哭的撕心裂肺。
那股伤心劲儿,比亲手给女儿堕胎还要悲痛欲绝。
她就像被拴在牢笼里的宠物狗,就算主人没了,也不敢跳出牢笼去觅食。
被驯化的宠物狗,永远都希望自己脖颈上套着绳索,一辈子对着主人摇尾巴。
李氏在衙门里签字画押,领走王大的尸首。
办葬礼时,李氏神魂俱灭,生无可恋,左邻右舍劝她。
“人没了,日子还得过。”
“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姝娘多想想。”
想到女儿,李氏强打精神,含泪点头。
葬礼第二天,王大的远房亲戚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一股脑涌到了包子铺前。
为首的大妈当即就倒在包子铺前哭了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可怜的侄儿哟,你怎么就走在姑姑前面了,你爹娘死的早,是我这个当姑姑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你还说以后要孝顺姑姑给姑姑养老的,怎么就走了呢......”
很快,包子铺门前围起来一群看热闹的街坊。
有那熟知王家的,对着快要哭晕的大妈指指点点。
“这不是王大的表姑吗?听说当年王叔病重的时候,王大向表姑借钱,被表姑赶出来了呢!”
“是啊是啊,王大都多少年不跟他表姑来往了,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表姑脸皮厚,一点不在意围观者的闲言碎语,捶胸顿足的大哭着。
哭完,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站起来,指着李氏的鼻子骂:“都是你这个灾星,瘟妇!克死你前夫不说,如今又克死了我侄儿,这笔账,怎么算!”
李氏心中一惊,难道王大真的是她克死的?自己真的克夫?
左邻右舍中有和李氏关系不错的,一眼就看出表姑意欲何为。
她俯身蹲下,在李氏耳旁悄声道:“李姐姐,王大哥的这些亲戚来者不善,他们可不是真心来为王大哥吊唁的,只怕心里打着歪主意,想霸了这间包子铺,你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望着凶神恶煞的表姑和一众亲戚,李氏吓得浑身哆嗦。
她心里想的是,前夫死了,现任也死了。
只怕人人都以为她克夫,往后,许是无人敢再迎娶她。
若是嫁不了人,这两间包子铺,就是她与女儿安身立命的本钱。
李氏心中的悲痛被现实抚平,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