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人的带领下,陈嘉来到内城边上,西拐角,靠近宜秋门,景福坊的一间小院子里。
牙人指了指挨着院墙用茅草和土砖垒起来的自建房,“呐,就是这间屋子,家具都是齐全的,租金一旬六贯钱。”
陈嘉踏进没有铺地砖的小院,踩了一脚泥,趴在小屋的窗户上往里看。
只看了一眼,就立马摇了摇头,就这破屋子破床破柜子破门,居然三个月就要六贯钱。
算下来,这个破屋子一个月就是两贯钱!
京城的房子,果然很贵。
但陈嘉有钱,她啧了一声,转头看向牙人,问道:“有没有离衙门近一点,院子有井地上有砖石的那种大瓦房呢?”
她想了想,又道:“最好离街市近一些,繁华一些,离开封府一步之遥的那种最好。”
能和开封府挨着,想想就有安全感,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没有宵小敢来行窃。
牙人沉吟道:“靠近开封府的房子,我这里还真有两套,就是贵了些,毕竟那边不仅靠近开封府,还靠近汴河,御史台,玄帝庙,兴国寺,又安全又繁华。”
陈嘉装作一副肉疼的模样,咬着后槽牙道:“大哥,您先带我去看看吧。”
“那好吧。”
牙人心里暗喜,没想到,这小娘子穿的破破烂烂的,手里倒真有几个铜子。
租金提高了,抽成就变多了,油水也足了,他喜滋滋的赶着驴车,载着陈嘉,朝果子巷赶去。
果子巷距离御街相隔一个常乐坊,距离开封府,一巷之隔。
看完第一套合租的大宅院,陈嘉不是很满意,第二套宅院,她也摇了摇头。
牙人等着赚钱,耐着性子带她多看了几套院子。
陈嘉统统不满意。
要么是没水井,要么是住的人太杂乱了,要么是屋子朝向不好。
牙人没了脾气,问道:“小娘子,都看了这么多屋子了,您一套相中的都没有?”
陈嘉叹了口气,牙人也叹气,想着这小娘子到底是不是诚心租房子。
腰包里究竟有没有钱,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莫不是来耍他的吧?
还是说,她口袋的钱,不够支付一旬租金的?
牙人灵活道:“要不,我带您去看看短租寓房,这些房子,是官员将官邸改造而来的,后院侧院都有水井,还都是甜水井,
短租寓房日租二百文,住一日交一日的租子,就跟客栈似的,很方便,如果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入住,还免费送《科举真题集》呢!”
陈嘉摆手:“不要《科举真题集》,租子能不能便宜点?”
牙人道:“那可不行,这都是官人定的价格。”
行吧......陈嘉点了点头。
日租,很适合她,想住就住,不想住拔腿走人,官员府邸,想必也没有恶邻敢闹事。
随后,两人谈妥,又坐上牛车赶赴下一个地点。
汴京城房源紧张,纵使是朝廷命官也买不起,甚至有的奁租都租不起。
为了解决官员住宿问题,朝廷想了很多法子。
比如盖公房,廉租房,床位房,收起低廉的租子。
从前,高阶官员,可享受朝廷提供的免费官邸。
到了仁宗时期,免费改成了租赁,高阶官员想要继续住在朝廷提供的宅院中,就得交租子。
这笔租资对于有些官员来说,也是个沉重的负担。
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交不起租子的官员,想出了一个法子。
那就是隔断,短租出去。
至于为什么不能长租呢,因为这些官员只有宅院的使用权。
一旦退休或者调职,三天内,就得从宅院里搬出去。
对他们来说,短租比较方便。
在各大官邸溜达了一圈,陈嘉相中了御史中台家里的侧院。
侧院被一堵墙隔成两半,陈嘉租的是两间北房和一间耳房。
西墙连接着主院,东墙开了个口子,安装了一扇木门,可自由出入。
南墙,自然就是与侧院南房隔开的院墙。
两间半房,日租从两百文上涨到五百文。
她一连付了七日的租子,买了新的门锁,请人将屋子打扫干净。
随后,在街上,大肆采买,兜里的钱花的只剩两贯,这才住了手。
傍晚,陈嘉回到榆林巷。
沈春兰脸色难看至极,从地上摔碎的碗不难看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陈嘉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娘,明天开始,就要三班倒了,酒楼提供床铺,我来跟您说一声,待会儿,我就搬过去了。”
沈春兰凌厉的眼神扫射过来:“搬走?搬去哪儿,你还没跟我说你在哪个酒楼做工呢!”
陈嘉一脸无辜道:“娘,昨天我没跟您说吗,您在想想,酒楼叫春花江月,就在御街上。”
得到酒楼的名字,沈春兰脸色和缓了些,硬邦邦的问:“每个月几号发工钱?”
陈嘉伸出三根手指:“每月初三。”
沈春兰嗯了一声,紧盯着她道:“发了工钱,不要乱花,全部拿回家里,交给我,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得有良心,不能学你爹,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声音透着急切和威胁,狼一样的目光打在陈嘉脸上。
只要陈嘉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一顿打必然少不了。
陈嘉直愣愣的点头:“娘,我的工钱,不给您给谁,您可是我亲娘!”
后半句话,陈嘉加重了语气。
沈春兰没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坐在土炕前,叹了口气说:“三妮,你要听话,知道不,大妮就是太不听话了,所以,你的命比她好,搬出去也好,从今天晚上起,家里也没有你睡的地方了。”
陈嘉蹲在她身边,蹙眉问道:“娘,您这话什么意思?”
沈春兰眼圈泛红,一滴泪从眼眶中流出,她抬手擦了擦。
“你爹说家里住不下,把你大姐许人了,你二姐......也快了。”
“啊?”陈嘉惊讶的挑眉,问:“娘,那你呢,晚上住哪儿?”
沈春兰苦笑着说:“还能住哪儿,住厨房呗。”
她眼神麻木空旷,呆呆地伸出手摸了摸陈嘉的脸。
陈嘉愕然,在原主的记忆中,从未与母亲有过这般的温情时刻。
沈春兰道:“三妮,你命真好,找到包吃包宿的活儿,你爹就是想卖你也舍不得。”
陈嘉试探着问:“娘,爹说卖就卖,你呢,你怎么想的?”
“哎......”沈春兰又叹了口气:“谁叫她们没福呢,托生成了女娃呢,没办法,就这命,得认。”
陈嘉站起身,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重男轻女刻在沈春兰的骨子里,说什么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