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中军帐内,顾言欢一句“我欠你的”后,她与季微语之间便笼罩上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整整三日,季家军大营中,一切井然有序,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兵变从未发生。季微语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将周莽等将领彻底收归麾下。
而顾言欢,则出奇地安静。
她默默地待在季微语安排的营帐内养伤。她不再过问军务,只是偶尔会透过营帐的缝隙,凝视着在校场上发号施令的季微语。
这脆弱的平静,在第三日的黄昏,被彻底撕碎。
“殿下!”
无双冲进来的,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正在为顾言欢换药的季微语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顾言欢则缓缓坐直了身体,“何事惊慌?”
无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拳紧握。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
“殿下……阿月姑娘……阿月姑娘她……”
“她怎么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顾言欢的心脏。
“北戎传来消息……阿月姑娘……被害、被拓跋宏下令……挂在了北戎边境的城门之上!”
无双的声音还在继续:
“拓跋宏命人对她用了极刑……整整一日一夜……据说……据说尸身之上,已无一块完好的血肉……”
“哐当!”
顾言欢身侧的案几被她一掌拍得粉碎,木屑四溅。
“拓跋……宏!”
她的双眼,已经完全被血色覆盖。
“无双!”
“末将在!”
“传我将令!命虎贲卫为先锋,季家军全军集结!”
“殿下,不可!”无双骇然失色,连忙劝阻,“我军刚刚经历内乱,此时出击,乃是兵家大忌!况且您的伤……”
“我再说一遍!”
“集结!出兵!违令者,斩!”
她转身,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剑“惊鸿”,周身的气息狂暴得仿佛要将整个营帐都掀翻。
就在她即将冲出营帐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季微语。
她面色苍白,嘴唇紧抿,眼中是顾言欢从未见过的决绝。
“让开。”
季微语没有动。她知道,此刻的顾言欢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叫你让开!”顾言欢低吼道,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季微语依旧没有让。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另一个人而疯魔的顾言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营帐。
无双惊得呆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顾言欢脸上的疯狂与暴戾,也瞬间凝固。她缓缓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微语。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远不及她心中那突如其来的刺痛。
她看见季微语举着的手在微微颤抖,那张清冷如霜的脸上,血色尽褪,却偏偏要用尽全身力气,摆出一副冷漠刻薄的模样。
季微语迎着她受伤的目光,说出了那句违心的话:
“阿月……那个女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顾言欢怔住了。
她预想过季微语会阻拦,会用大局、用军法、用道理来劝她。她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一句……诛心之言。
季微语看着她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哀伤,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她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
“为了一个区区的女人,你就要拿刚刚稳定的军心去赌?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
“顾言欢,你疯了吗!”
“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她一个?”
顾言欢的身体晃了晃。她手中的“惊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看着季微语,眼神里不再有杀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受伤。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怎么解释?
她要怎么告诉季微语,阿月不是一个“区区的女人”。
那是她在断魂谷里的亲人,是在她失忆的时段里,唯一愿意为她挡刀的人。她曾对那个眼神却倔强的女孩承诺过,总有一天,会让她活在阳光下,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凌虐至死,曝尸城门,连一块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回来!
这是她欠阿月的。
就像她欠了季微语一整个人生一样。
这些前世的纠葛,这些沉重的誓言,她要如何对今生的季微语说出口?
在季微语的眼中,她此刻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那句最伤人的指控。
“你……”顾言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打我,就是为了这个?”
季微语的心,被她这句充满痛苦的问话刺得鲜血淋漓。
她想说不是。
她想说,我怕你死。我怕你冲动之下,正中拓跋宏的圈套。我怕我刚刚……刚刚才重新抓住你的手,就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走。
她别过脸,不再看顾言欢,冷冷地说道:
“是。”
“身为三军统帅,为私情而动摇,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