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里人心惶惶,侍卫们压低嗓子议论着萧大人被劫之事事,没人留意到墙角那个小小的身影。
宁珏憋得慌,满脑子都是侍卫们偷偷聊起的凤宴阁——特别是那个只听名字就让人心痒痒的清弦姑娘。她那点撬食盒锁的本事,对付驿馆后门那把旧锁,居然也够用了。
此刻,凤宴阁里熏香混着酒气,甜腻腻地往人鼻子里钻。烛火在琉璃盏里跳得欢实,把姑娘鬓边颤巍巍的金钗映得晃眼。
宁珏缩在角落一根柱子后,身上的穿着粗布男装,头上那顶儒生巾早被她扯得不成样子。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想去够那胖肚酒壶。
“唔…甜得…骗人…” 她小声嘟囔。眼前的一切都在融化、旋转,烛光拉长扭曲。耳朵里嗡嗡响,丝竹声和人声搅成一锅粥。她笨拙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壶身,另一只手就覆了上来。
“小郎君,这‘蜜里藏刀’的果子酿,再喝下去,怕是要在咱们凤宴阁打地铺咯?”
宁珏晕乎乎地抬头。目光和烛光交织,落在眼前人身上。
素净的青色衣裙,眉眼清淡,可那眼神…清亮亮的,像能看透人心。
宁珏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姐姐…你真好看……” 她下意识地想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结果那顶饱受摧残的儒生巾“啪嗒”一声滚落在地,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衬得她酡红的小脸更显稚气。
清弦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她扶着宁珏手腕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她目光微垂,借着摇曳的烛光,看清了那从宽大袖口滑出的一抹温润——一只羊脂白玉镯,水头极足,雕工精湛,绝非市井之物。
她面上笑容不变,声音压得更低,“小娘子,这可不是小娘子该来的地方。喝成这样,家里人知道吗?”
“家?…南…南陵!”宁珏醉眼迷离,努力想站直,脚下却像踩着船板,猛地一个趔趄往前扑去,慌乱中下意识地抓住了清弦的衣袖才没摔倒。
“才…才不怕!驿馆闷死啦!我…我白天还帮侍卫哥哥…看…看那个坏蛋的马车印子呢!”她挺起小胸脯,醉醺醺地嚷道,“我是…嗝…小英雄!”
清弦稳稳地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再瞥了一眼那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她扶着宁珏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这哪是什么偷溜出来玩的小姐?这恐怕是个烫手至极的山芋!
“好,好,你是小英雄。”清弦有些无奈,却也觉得好笑。她扶着怀中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小姑娘,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气混杂着一丝淡淡的奶香,问道:“你家在何处?我着人送你回去。”
宁珏醉眼朦胧地看着清弦,只觉得眼前的姐姐温柔又美丽,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香气,比母妃宫里的熏香还要让她喜欢。她下意识地将脸颊在清弦的臂弯里蹭了蹭。
“姐姐……你好香啊……香喷喷的,珏珏喜欢……”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醉得神志不清。
清弦眉头蹙了一下。这小姑娘醉得连闺名都脱口而出了。她略一思索,决定先将她安置在自己阁楼的偏房歇息,待她酒醒后再做打算。这般模样送出去,她也不放心。
“跟我来吧。”清弦搀扶着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倚在她身上的宁珏,往自己专属的清净小楼走去。
凤宴阁深处,一间雅致的厢房内,熏香袅袅。
宁珏被安置在软榻上,清弦为她拭去额角的薄汗,又命侍女端来温热的醒酒汤。
“唔……姐姐……你好温柔……”宁珏半梦半醒间,小手胡乱地抓着,恰好握住了清弦正欲抽离的手指,还把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声音含糊不清地咕哝:“比我七个奶娘加起来……都温柔……”
清弦指尖微微一僵,随即无奈地任她握着,看着这个毫无防备的小丫头,心中暗叹一声。这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如此天真烂漫,又是如何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侍女略显急促的通报声:“清弦姑娘,二皇女殿下身边的无双女官求见。”
无双?她来做什么?清弦心中微动。
“请她进来。”清弦轻轻抽出被宁珏握着的手指,将被角掖好,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衣衫。
无双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勾勒出她挺拔矫健的身姿,面容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峻。她习惯性地先快速扫视了一眼房内,目光在触及窗边软榻上那个蜷缩成一团、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时,脚步随之顿了顿。
榻上的人盖着锦被,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和散落在枕边的乌发,看身形似乎颇为瘦小。
“清弦姑娘。”无双抱拳,视线不自觉地又往那软榻瞥了一眼。
清弦微微颔首,示意她落座:“无双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无双没有落座,依旧站得笔直,“殿下有事,命我来向姑娘打探一些消息。”
清弦抬手,素指轻点桌面:“无双大人请讲。只是……”她侧头,目光落在榻上那个依旧睡得人事不知的身影上,声音放低了几分,“此处恐有些不便,可否移步外间?”
无双的目光随着清弦的示意再次落到那软榻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散落的青丝如瀑,以及锦被下玲珑的曲线,无一不昭示着榻上之人的性别。清弦姑娘的房中,深夜留宿着一个……女子?
“无妨。”无双淡淡道,语气却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
话虽如此,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又往那背影多停留了片刻。那人似乎睡得不甚安稳,锦被下的身体轻轻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就在这时,榻上的人似乎被外面的说话声扰了清梦,不耐地翻了个身,恰好将大半张脸露了出来。
她的小嘴微微嘟着,眉头也因醉酒而轻轻蹙起,口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带着浓浓的鼻音和醉意,像小猫的爪子般挠在人心上:“姐姐……抱抱……珏珏冷……”
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清晰地传入无双耳中。
清弦眼中有些许笑意,她伸出手指,轻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那人露出的肩头,动作轻柔。
无双的心头却莫名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迅速弹开。她看着那个对清弦露出如此依赖姿态的陌生女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喝一些不可辨的酸涩?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什么“吃醋”。她无双,二皇女殿下最忠诚的亲卫,心中只有任务和殿下的安危,何曾有过这等无聊情愫?
这定是因为……定是因为此女身份不明,深更半夜出现在清弦姑娘房中,举止如此亲昵,恐对清弦姑娘不利!对,一定是这样!
“清弦姑娘,”无双的声音比刚才又冷了几度。
“殿下想知道,近两日京中可有什么异常动静?尤其是关于……一些江湖人士,或是行为诡异之人的消息。”
她刻意加重了“行为诡异之人”几个字,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榻上那个依旧睡得香甜的身影。
清弦自然察觉到了无双语气和神态的微妙变化。她看了一眼睡得人事不知、小嘴还时不时砸吧一下的宁珏,又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的无双。
这块万年寒冰,似乎……也有融化,或者说,被扰乱心神的时候?
“异常动静么……萧煜被劫之事,想必大人已经知晓。此事发生突然,手法干净利落,劫匪皆为死士,且对羽林卫的布防了如指掌,背后势力不容小觑。除此之外,阁中倒是未曾听闻其他太大的异动。”
“不过,今日傍晚,南陵驿馆那边似乎有些骚动,听闻是他们使团里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姐走失了,驿馆的人正四处寻找。”她特意在“小姐”二字上放缓了语速,目光轻轻扫过榻上。
无双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她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再次射向榻上的身影!
那“少年”虽然穿着宽大的男装,但此刻侧卧着,锦被滑落少许,露出的颈项纤细白皙,下巴小巧精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若仔细看,眉宇间的稚气和那份不设防的娇憨,确实不像寻常男子。
再加上刚刚那声软糯的“姐姐”,和自称“珏珏”……
难道这个醉倒在清弦房里,还对清弦又抱又蹭的“小公子”,就是南陵国那位走失的、金枝玉叶的宁珏小公主?!
无双的脸颊瞬间腾起一股热意,连耳根都有些发烫,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清弦将无双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拨开宁珏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柔声道:“这孩子贪杯,醉得厉害。我见她孤身一人,又似乎受了些惊吓,衣衫也有些凌乱,便暂且将她安置在此。看她的样子,似乎也累坏了。”
无双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清弦那自然而然的温柔动作,听着她那不带任何杂质的关切语气,再联想到榻上之人可能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甚至有些失礼的心思,一时间,竟有些狼狈不堪。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僵硬的嘴角和不自然的眼神。
“咳……”无双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试图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她甚至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榻上的宁珏,“清弦姑娘……可知此人……呃,这位……客人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