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殿内,死寂沉沉。烛火在沉重的空气中艰难地跳动,光影摇曳,映着殿内每一个人的脸。
季微语一步步踏入,怀中的锦盒似有千斤重。那里面盛放的,是龙血藤,是顾言欢一线生机的希望,也是她亲手布下的棋局中,最讽刺的一步。
“季王妃……”无双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猛地从榻边起身,眼中布满血丝。
季微语没有看无双,她的目光径直落在玉榻之上。顾言欢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那张脸,与记忆中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对自己肆意折磨的女人重叠,又渐渐分离,变成了眼前这个……让她心绪复杂难平的“新”的顾言欢。
“断魂饮……”
是她,亲手将这杯毒酒,送到了顾言欢的面前。
那时,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前世的自己,为惨死的季家讨回一丝公道。她看着顾言欢喝下毒酒时,心中甚至有复仇的快意。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具身体里,早已换了一个灵魂。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解药的关键,竟然系于自己一身。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她,季微语,毒害了顾言欢,如今,又要亲手救回顾言欢。
季微语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匕,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无双亲眼看着季微语要付出如此代价,心中的震撼与不忍还是难以抑制。
季微语凝视着榻上的顾言欢。那张脸,此刻因为痛苦而微微蹙着眉。她想起了这个“顾言欢”在自己面前一次次的示弱,一次次的维护,甚至……不惜自剖己身,也要护她周全的决绝。
她真的是那个残忍暴戾的顾言欢吗?
不,她不是。
可自己,却差一点,就让她死在了自己亲手调制的毒药之下。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是我……欠她的。”
季微语挽起衣袖,雪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没有丝毫犹豫,匕首精准地划过。
猩红的血液瞬间涌出,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泽,一股奇异的暖香混合着血腥气,与龙血藤的幽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寝殿。
无双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别过头,不忍再看。
季微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但她的手,依旧稳稳地举着,任凭那蕴含着凤凰胆灵气的血液,一滴滴落入玉碗之中。
直到玉碗中的血液积了小半碗,那金色的光泽在碗底微微晃动,她才放下手臂。
无双连忙上前为她裹伤。
季微语接过玉碗,又从龙血藤上取下一段,与自己的血液一同细细研磨。随后,她扶起顾言欢,将这碗充满她无尽悔恨与复杂情感的药液,一勺一勺,渡入顾言欢口中。
药液入喉,如烈火焚身,又如甘泉灌顶。
顾言欢紧闭的意识深处,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猛烈冲击。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
原主的残魂在剧烈地颤抖,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那是季微语的血,却又不仅仅是血。
“是她……是她下的毒……”
“她要杀了我……如今,却又用自己的血来救……救这个占据我身体的怪物?季微语!你好狠的心!你好虚伪!”
顾言欢疯狂地咆哮着。
“你错了。”
“她要杀的是过去的你。而她今日要救的现在的我。”
“有何分别?!都是这具身体!都是顾言欢!”
“那你可曾给过她半分真心,不过将她视为禁脔与工具而已。”
“真心?”
“你以为她会感激你?别忘了,‘断魂饮’的滋味,是我们一起尝的!她亲手断送了‘我们’的性命!现在这点血,算什么?赎罪吗?!”
“她为何要救你……她明明……恨不得我死……”
“或许……”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她而死。又或许,她想亲手了结这一切,无论是过去的仇恨,还是……现在的纠葛。”
“你……永远不会懂。”
原主的残魂在红金色的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
“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噗——”
顾言欢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紫色的毒血。
她原本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有力,苍白面颊上,也渐渐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晕。
“殿下!殿下您终于……”
季微语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季王妃!”
无双连忙扶住她,“您没事吧?”
季微语摇了摇头,目光紧紧锁在榻上。
顾言欢的眼睫,正微微颤动。
下一刻,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
当看到季微语手臂上那刺目的绷带,以及她苍白虚弱的模样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