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斜斜切过宫墙垛口,在青石板上投下犬牙交错的暗影。
风过,卷起几片干枯的梧桐叶,贴着地面刮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空气里有股雨后青苔与将残花卉腐败的混合气味,微带腥甜。
“小姐,此事……”柳絮不安地搓着袖口。
季微语目视前方,脚下步子未乱,“且看着。”今
话音方落,两侧修剪整齐的冬青花圃后,数道人影如狸猫般无声窜出!
当先一人,身形略矮,肩宽背厚,五指如钩,直扑季微语面门,指甲缝里隐有污泥,显然是惯于近身搏杀之人。另几人则一言不发,一人横腿扫向她膝弯,一人双掌推出,直击她腰肋软处。出手狠辣,配合无间,显是老手。
“小姐!”柳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便被一人欺近,手掌在她颈后轻轻一拂,她便哼也未哼一声,软倒在地。
季微语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那抓向面门的手,身形不退反进,肩头猛地向前一沉,狠狠撞向那人胸膛的膻中穴。
与此同时,她右手袖中早已备好的短簪,反手向上,疾刺对方腋下三寸的“渊液”穴。
“嗤!”一声极轻微的皮肉破裂声。那人攻势一滞,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季微语借这瞬息之机,足尖在青石板上一点,向后飘出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外两人的夹击。然对方人多,且个个悍不畏死。
她刚稳住身形,便有两人再次合围而上。一人手臂如鞭,带着呼啸之声横扫而来,另一人则绕至她身后,一记手刀劈向她后颈玉枕穴。
季微语银牙紧咬,强行提气,头颅微偏,避开了后颈要害,左肩肩井穴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一股钻心的剧痛伴随着麻痹感瞬间传遍左臂,她闷哼一声,身形不由自主地一晃。就是这刹那的破绽,另一名黑衣人已欺至她身前,并指如剑,疾点她胸前“璇玑”、“华盖”数处大穴。
她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被人用带着汗味的粗布蒙上了双眼,口中也被塞入了一团麻核。
她被人一左一右架起,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沉稳而有力,踩在地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不多时,被塞入一辆马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与劣质熏香混合的怪异气味。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身颠簸得厉害,撞得她骨头都快散架。
她凝神细听,能听到车夫压低声音与人说话,似乎是城门口的盘查,隐约有“西山”、“贵客”、“莫多问”等字眼。
西山……季微语在黑暗中,将这个地名与那股怪异的熏香气味,一同牢牢记下。
昭阳殿内,烛火被窗缝透进的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顾言欢放下手中的狼毫,指尖沾了些许朱砂,她正对着一份北境军防图出神。
无双侍立一旁,“……大皇子府今日早早便熄了灯,想来是心虚,夜不能寐了。”
顾言欢“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只伸出手,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抿了一口。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压抑的、几乎不成调的哭喊。
“殿下!殿下救命啊!”
顾言欢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水漾出,打湿了她的指尖。
她抬眸,只见柳絮发髻散乱得如同鸡窝,脸上涕泪横流,混着尘土,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小姐她……呜呜……被人……被人劫走了!”
顾言欢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落在紫檀木的御案上,茶水四溅。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柳絮身上,“抬起头,说清楚。”
“就……就在回偏殿的路上……突然……突然冲出来好些蒙面人……个个……个个身手了得……奴婢……奴婢没用……护不住小姐……那些人的身手……像是……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中悍卒!”柳絮泣不成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军中悍卒……”顾言欢重复着这几个字。
顾言欢感到额角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动,眼前景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赤色。扶着桌案的手,指甲深深掐入坚硬的木纹之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苏樱见她双目赤红,气息粗重,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殿下,您体内的毒……”
顾言欢猛地抬手,一把挥开苏樱的手,力道之大,让苏樱踉跄着退了两步。
“无妨!”她猛地转身,动作幅度极大,宽大的袍袖扫落了桌上的笔洗,青瓷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何人有如此狗胆?!”
柳絮被她气势吓得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话都说不完整:“奴婢……奴婢不知……奴婢该死……”
无双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今日御街之事,大皇子必然迁怒于您。属下斗胆,此事定然是大皇子所为!他这是……这是在逼您出手!”
“逼本宫?他倒是……有这个胆子。”
她转向苏樱,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苏樱,殿中之事,你全权处置。若有……万一,你知道本宫的意思。”
苏樱望着她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与杀意,屈膝行礼:“殿下……请务必保重自身。”
顾言欢不再多言,“无双!点玄甲卫一百,备最好的战马!本宫倒要亲眼看看,是谁给他的狗胆,敢动本宫要护的人!”
“本宫要护的人!”
这几个字,在无双和苏樱心中激起滔天巨浪。无双猛地抬头,沉声应道:“属下遵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山腰处,一座占地颇广的别院灯火通明,高高的院墙屹立,墙头每隔十步便有一个手持长枪的护卫,身形挺拔,纹丝不动。
季微语被人粗暴地从马车上拽下,扯去了蒙眼的布条。骤然的光亮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一间极为宽敞奢华的厅堂。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织花毛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挂着几幅笔法苍劲的山水古画,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多宝格,上面陈列着各式玉器、青铜古玩,烛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只是,所有的窗户都被厚重的木板从外面钉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味,甜腻得让人有些头晕。
“季王妃,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又透着一丝刻意做作的声音从厅堂深处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传来。
季微语循声望去,只见大皇子顾成一袭暗绣团龙纹的石青色锦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镶金玉带,手中把玩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佛珠,缓步走出。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本王也是一片好意,想请季王妃来此地清净几日,只是手下人鲁莽,方式粗暴了些,还望季王妃莫要往心里去。”
顾成走到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张铺着锦垫的绣墩,“季王妃,请坐。”
季微语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顾成,又在他身后垂手侍立的四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劲装护卫身上一一掠过。
顾成见她不为所动,也不着恼,只是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拂去浮沫,“季王妃可知,你的那位二殿下,为了你,可是连夜调动了玄甲卫,正快马加鞭地赶来呢?啧啧,这份‘夫妻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啊。”
“本王知道,你与她之间,隔着不共戴天之仇。季家上百口人的冤魂,可都眼巴巴地等着季王妃为他们申冤昭雪呢。”
季微语终于开口,“大皇子将我‘请’来此地,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妇孺皆知的废话?”
顾成闻言,他抚掌笑道:“季王妃果然是快人快语,本王就喜欢与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他站起身,在厅中缓缓踱了几步,“顾言欢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她是生是死,本王可以全权交由你处置。你我联手,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于你,可报血海深仇;于我,可少一劲敌。此等两全其美之事,季王妃以为如何?”
季微语垂下眼睑,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着袖口边缘用银线绣的一朵小小的梅花暗纹。
“大皇子就不怕,引狼入室?”她抬起眼,直视着顾成的眼睛。
顾成与她对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本王既然敢设这个局,自然有万全的准备。季王妃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待会儿见了顾言欢,是先剥了她的皮,还是先抽了她的筋,才能稍解你心头之恨!”
顾言欢一袭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仅用一根不起眼的墨玉簪随意在脑后绾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她的额角和脸颊。
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马鞭的末梢,一下又一下,催促着它不断加快速度。
“囚禁”、“烙刑”、“折磨”……那些属于原主的,带着浓重血腥与无边绝望的记忆碎片,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翻腾、冲撞,每一次闪现,都让她心中的暴戾之气更盛一分。
马队行至院外,尚未完全勒住马缰,院内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压抑至极的痛呼。
这.................是季微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