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太医院内寂静。首席女医苏樱的药庐,立于芭蕉影下。
无双悄无声息地穿行,避开暗哨,落在苏樱药庐窗下。她在窗棂叩出三长两短。
屋内静默片刻,窗棂开启寸许。
“何事?”苏樱声音清冷。
“奉二殿下之命,有事请教苏医官。”
苏樱未多言,推开窗扇,示意入内。无双侧身而入。药庐内灯火昏暗,仅能视物。药材分门别类,整齐码放。
无双站定,道:“殿下想知道三殿下顾言宁,生前最后时日的脉案。以及……他是否可能接触过特殊的毒物或药物?”
苏樱正背对无双碾药。闻言,手中玉杵微顿,轻叩瓷钵,发出细响。
她转过身,“三殿下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此事已有定论。二殿下为何突然对此旧事感兴趣?”
“殿下只是……有些疑问。”
良久,苏樱方开口:“三殿下身体素来康健,脉象平和有力,并无异常。至于特殊的毒物或药物……宫中管制严格,太医院用药,来源与去向皆有记录,何来特殊之说?”
“既如此,可否请苏医官为我家殿下开一副凝神静气的方子?”
苏樱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凝神方不难。只是有些药材,需特定年份,药效才好。”
言罢,从药柜角落取出一素色小布包,递给无双。
“此为主药数味,年份皆好。唯独‘紫河车’颇为特殊,需用清晨第一道无根之水浸泡。切记,此事不可假手于人。”
“多谢苏医官指点。”
“二殿下千金之躯,还望好生调养。”
苏樱端起桌上的半杯凉茶,示意送客。
无双躬身行了一礼,便悄然退出药庐。
紫阳宫,书房内烛火摇曳。
顾言欢身着玄色暗纹常服,面容比往日更显冷峻。
无双将药包呈上,同时将方才与苏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顾言欢接过药包,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奇特的系带。指尖翻飞,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复杂的绳结。
摊开布包,几味常见的凝神药材散落而出,唯独那味苏樱特意提及的“紫河车”,色泽深沉,形状也与寻常所见的略有不同,表面似乎还附着一层极薄的蜡质。
顾言欢将那枚“紫河车”拈在指尖,仔细端详。片刻后,她指尖微一用力,药材的干硬外壳应声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内里竟是中空!一枚用蜂蜡封好的,细如发丝的蜡丸,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她取出蜡丸,用指甲轻轻剥开蜡封,露出一张被卷得极细的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上面寥寥数个小字,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宁死,非战。鬼针,锁魂。”
“鬼针……锁魂……”顾言欢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原主的记忆中,三皇子战死沙场的画面,军报上那一个个字眼,母皇悲痛的神情……难道,那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她一直以为,三皇子是因季家通敌叛国才血溅疆场,所以才那般报复季家,将恨意与痛苦都倾泻在季微语身上……
若胞弟真是被人用这等手段所害,那她……她对季家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正当顾言欢思绪翻涌,书房外传来侍卫匆匆的禀报声:“启禀殿下,季王妃……求见。”
季微语?
顾言欢一怔,这个女人,此时到访,究竟意欲何为?
“让她进来。”顾言欢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那张写着“鬼针锁魂”的纸条,在季微语进门前,迅速将其收入了袖中暗袋。
片刻之后,季微语一身素白衣裙,款步走入了书房。她未施脂粉,一头青丝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束起,发梢还有些微湿。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清冷的辉光,更衬得她眉目清冷。
“深夜叨扰二殿下,还望恕罪。”季微语微微颔首,声音清冽。
顾言欢已从书案后起身,缓步迎了上来:“可是有何要事?”
季微语缓步上前,在离书案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她抬起眼眸,直视着顾言欢的双眼。
季微语垂下眼帘,她自袖中取出一支细小的竹管,从中倒出了一张卷曲的纸条。
“听闻殿下今日曾驾临忠烈王府,探望了林王妃与小侄女。还特意问及了……三皇子旧事。就在方才,微语也收到了一点东西,恰巧也与三皇子有关。”
顾言欢的目光落在书案那张纸条上,
“三皇子之殇,欲知真相,太医院苏樱。”
顾言欢抬眼看向季微语,只见对方也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你这是何用意?”
“三皇子之死,当年殿下您悲痛欲绝,一口咬定是我季家暗中构陷。如今,却突然有人暗示此事另有内情。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你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就句句影射本宫,这份胆量,倒是不小。”
顾言欢缓缓站起身,踱步至季微语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瞬间缩短,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中压抑着的怒火与恨意。
她甚至能闻到季微语发间残留的清雅冷梅香,以及一丝极淡的药味。
“本宫倒是想反问一句”顾言欢的目光紧紧锁住季微语的双眸,“你拿着这封信来寻本宫,究竟是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些什么?一个解释?还是……一个你想要的‘真相’?”
季微语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她微微扬起下巴,“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太小看我季微语。我只是好奇,殿下您费尽心思地去接近林清歌,又这般急切地暗中接触苏樱,究竟是为了什么?殿下可知,那‘紫河车’另有个诨名?民间常唤作‘混元衣’。殿下既要用药,想必对这些,不会一无所知吧?”
季微语向前又逼近了一步,两人几乎鼻尖相抵,那双凤眸中,此刻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浓烈的讽刺:
“难道……殿下是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三皇子的死,并非您当年所一口咬定的那般,是我季家暗中通敌所致?”
“若是如此,殿下当年那番雷霆震怒,那般痛不欲生,甚至不惜将屠刀挥向曾经的盟友,将我季家满门抄斩,将我囚于暗室百般折磨……那一切,又是演给谁看的呢?莫非,殿下是想告诉我,您对我季家所做的一切,对我季微语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被奸人蒙蔽的误会?一句误会,便能抵消我季家数百条人命,便能抹去我所受的锥心之痛吗?”
顾言欢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死死攥紧了那张写着“鬼针锁魂”的纸条。季微语的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情地剖开了她试图掩藏的震惊,以及原主那份沉重的罪孽。
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错、碰撞。
“你……”顾言欢刚要开口,却见季微语发出森然的冷笑:
“还是说,殿下其实……早就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这般处心积虑地想要‘弥补’一二?”
“比如……那能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战死沙场’,实则却是无声无息夺人性命的‘鬼针’。又或者……那更为阴毒狠辣,能让人生不如死,魂魄无所归依的‘锁魂’之术?殿下,这些名目,您听着……可还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