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语像是未闻,目光锁住顾言欢,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殿下……倒是须臾不得清闲。”
顾言欢走到床边,迎着那目光,平静道:“金鸾阁遭变,清弦姑娘暂借此地落脚。”
“呵。”季微语喉间逸出一声轻笑。
她挣扎着欲起身,柳絮连忙扶她靠坐在床头。
动作牵扯间,她脸色更白几分,唯有眼神愈发清亮逼人:“暂借落脚?殿下的别院,何时成了善堂?抑或是……这位清弦姑娘,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殿下这般‘垂怜’?”
她说话时,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门口的清弦。
清弦立在原地,低眉顺眼,只那蜷紧的指尖泄露了几分心绪。
恰在此时,无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顾言欢微一颔首,目示有要事。
顾言欢对季微语投去一瞥,示意稍待,随即对柳絮道:“顾好你主子。”
言罢,转身随无双行至外间廊下。
“殿下。”无双压低声音,摊开手掌,掌中是一枚被熏黑的金凤衔珠钗,“火场清理时,在‘静心小筑’主梁废墟下寻得,靠近商霜阁主倒卧之处。”
顾言欢认出是商霜之物。她伸手接过,指腹触及钗尾那颗鸽血红珠子,竟感到一丝异样的温热。
她略一用力,轻轻旋动珠子,“咔哒”轻响,珠子应手而开,露出内里极小的空槽。
槽内,是一卷细如毫发、油纸包裹的纸条。
迅速取出展开。纸上字迹瘦劲,正是商霜手笔,因仓促而略显凌乱:
“漕运账目,苏府赵廷,棋子亦鬼。火非天灾,速查,慎。”
漕运!苏州知府赵廷!
字字如针,刺入顾言欢眼中。金鸾阁的大火,果然是灭口!商霜临死前,竟用此法留下线索。
漕运乃国之命脉,江南尤重。赵廷此人,官场老吏,惯会钻营,在苏州经营多年。商霜称其“棋子亦鬼”,意指他既是被人利用,亦有自身图谋?
“殿下?”无双见她神色变幻,轻声提醒。
顾言欢吸了口气,她将纸条仔细收好,金钗递还:“此物收妥,不得外泄。”
“是!”
“动用苏州暗线,彻查知府赵廷!尤其是近半年内与京中何人有非公文往来,巨细无遗,都要报我!务必隐秘,不得惊动。”
“属下遵命!”无双抱拳领命,转身疾步离去。
顾言欢立在廊下,夜风微凉。袖中的手,已然握紧。商霜留下的这把袖中刃,指向了苏州官场。
她转身,却见清弦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正望着她收起纸条的手。
“清弦姑娘?”顾言欢不动声色。
清弦缓缓摇头,声音轻渺:“商姐姐……是否因察觉了什么,才遭此横祸?”
“尚不知晓。”顾言欢直视她,“但放火之人,欠下的债,我顾言欢,必会讨还。”
清弦深深看了她一眼,微一福身:“多谢殿下。清弦……但求手刃真凶。”
顾言欢颔首,示意她去歇息,自己则迈步重回内室。
季微语已侧过身,背对着门口,只留给她一个清瘦而倔强的背影。听见脚步声,她冷冷开口,“殿下若有要事,不必在此耽搁。微语贱命一条,死不了。”
刻意疏离的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言欢走到床边,看着她紧绷的肩线,心头掠过一丝烦躁。
“你刚醒,身子弱,少费神思,好生休养。”顾言欢压下情绪,放缓了语速。
“休养?”季微语猛地转回头,凤眸直视着她,“养好了身子,好看殿下如何左拥右抱?”
“还是说,殿下怕我死了,往后便无人能让您……体会这般掌控仇敌、践踏旧情的滋味了?”
“季微语!”顾言欢声线陡然转沉,她可以忍受她的恨,却不能容忍她如此自轻,更不容她将自己与那个施虐的原主画上等号。
但触及季微语眼中那浓烈的恨意,以及恨意深处难以掩饰的痛苦与绝望时,顾言欢心头的火气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前世今生,原主造下的孽,终究要她来偿还。眼前的季微语,不过是一只遍体鳞伤、却仍拼命亮出爪牙保护自己的幼兽。
与一个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满心仇怨的人动气,何其无谓?
顾言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些许疲惫。
“你累了,歇着吧。”
转向柳絮,她沉声吩咐:“好生伺候你家小姐,若有不适,即刻来报。”
“是,殿下。”柳絮垂首应道,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