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归笙其实没真的睡着。
薄云封的心跳隔着衬衫传来,沉稳得像船锚落进深海,将她飘着的思绪都定住了。快艇慢下来,浪晃得人发困,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落在自己小腹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珍宝。
方才他说船板上刻着“归笙”时,蓝归笙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你爸和薄伯伯是过命的交情”。那时她不懂“过命”二字有多重,直到看见他后背被铁棍砸出的淤青,看见他手背上渗血的伤口,才骤然明白——就像父亲当年把救生圈推给薄伯伯,就像薄云封刚才用后背替她扛那一棍,有些情意,从来都藏在最汹涌的风浪里。
他以为她没听见他对着海风的低语。可她听见了,那声音里的笃定像礁石,任浪涛怎么拍打都纹丝不动。她悄悄蜷了蜷手指,碰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能模糊看见“银行经理”“汇款”几个字。顾沉舟的尾巴,他果然抓住了。
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脸上,暖烘烘的。蓝归笙想起老鬼举着照片嘶吼的样子,想起那些被刻意歪曲的过往,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仇恨哪有那么容易生根?就像这片海,看着翻涌得厉害,底下藏着的,或许是两只悄悄交握的手呢?
薄云封的呼吸渐渐均匀,想来是累极了。她微微抬头,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依旧把她护得稳稳的,仿佛怕她被浪打湿半分。
蓝归笙往他怀里蹭了蹭,把脸埋在他颈窝,那里有海水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他独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小腹里的小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她在心里悄悄对孩子说:别急呀,等你出来,让爸爸带我们去看内陆的油菜花。听说春天一到,漫山遍野都是黄的,风一吹,像把大海的浪都染成了甜的。
快艇仍在往前开,金闪闪的海面望不到头。蓝归笙闭上眼睛,听着浪声和他的心跳声缠在一起,忽然无比确定,顾沉舟布下的网再密,也拦不住一艘要靠岸的船。
毕竟,船的方向,从来都握在掌舵人手里。
蓝归笙的指尖在薄云封手背上轻轻划了下,那里的结痂已经变硬,像块小小的礁石。她能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的金光里,仿佛那片光亮里藏着解开所有困局的钥匙。
“你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三次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浪揉得软软的。
薄云封愣了下,低头看她时眼里带着点被撞破的局促:“侦探发来的,说银行经理愿意出面作证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当年他被顾沉舟威胁,才伪造了薄家挪用公款的证据。”
她望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伸手抚上他的眉骨。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替她抢回被抢走的贝壳时,被碎玻璃划的。那时他流了好多血,却举着贝壳对她笑,说“归笙的东西,谁也不能碰”。
“我妈临终前,把首饰盒交给我的时候,里面还有张汇款单。”蓝归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起海面上的鸥鸟,“收款方是我爸的名字,汇款人写着‘顾’。”
薄云封猛地踩下减速阀,快艇在浪上打了个旋。他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惊。
“我查过了,”她握住他的手,把掌心贴在他手背上的伤口上,“那是顾沉舟母亲当年退回来的赃款,我爸一直没动,锁在银行保险柜里,密码是我的生日。”她笑了笑,眼底闪着光,“他大概早就料到,有一天能用这钱,还薄家一个清白。”
海风突然变得很暖,带着远处油菜花田飘来的甜香——他们已经驶离了海岸线,靠近了内陆的河口。薄云封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被她用指尖按住了唇。
“我还知道,你让老陈把真正的日志藏在了我妈当年住过的疗养院。”她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顾沉舟要去那里找‘礼物’,正好让他自投罗网,对吗?”
薄云封的眼底瞬间涌满了惊讶,随即是释然的笑,像被阳光晒化的冰。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疤痕:“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让老陈给我带海螺的时候,”她望着远处成片的金黄花海,声音里裹着笑意,“他说‘这海螺能听到疗养院的风铃’,我就知道,你早把后手布到那里了。”
快艇穿过河口,浪花里开始混着青草的气息。蓝归笙看见岸边停着辆熟悉的车,驾驶座上的人摇下车窗,是戴着老花镜的疗养院院长——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顾沉舟永远收买不了的人。
小腹里的孩子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像在雀跃地打招呼。蓝归笙把薄云封的手按在上面,两人相视而笑时,阳光正穿过花海,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顾沉舟的暗涌或许还在身后翻涌,但蓝归笙知道,当真相的碎片开始拼凑,当两个家族的善意终于浮出水面,那些缠绕多年的仇恨,终将像被潮水漫过的沙画,渐渐淡去。而她和薄云封,正带着新的生命,驶向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