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小屋带着咸涩的潮气,蓝归笙把最后一盆绿植摆在窗台上时,薄云封正坐在藤椅里翻旧相册。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臂上,伤口在愈合期总发痒,他却忍着不挠,怕她看见又要皱眉。
“别总看这些。”蓝归笙抽走相册,换上一盘切好的橘子。她记得自己爱吃橘子,却忘了是因为小时候每次发烧,薄云封都会把橘子掰成一瓣瓣喂她,说“吃了就不苦了”。
薄云封的指尖蹭过她手背,那里有道新添的浅疤——是前几天帮他拾柴时被树枝划的。他现在很少用拐杖了,却总在她干活时盯着,像只警惕的大型犬,生怕她再受半点伤。
“今天潮水退得早。”他望着窗外滩涂上的小螃蟹,“下午带你去捡贝壳。”
蓝归笙笑着点头,转身去厨房熬粥。砂锅咕嘟冒泡的声响里,她听见藤椅轻微的晃动声——他又在偷偷练习站起来。自从腿伤好转后,他总趁她不注意做复健,额角渗出的汗珠子藏不住,却嘴硬说“晒太阳晒的”。
午后的沙滩软得像棉花。蓝归笙赤着脚跑在前头,凉鞋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薄云封拎着小桶慢慢跟在后面,捡她故意踢到他脚边的贝壳。有次她回头时,正看见他弯腰拾起枚月牙形的白贝,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像在捡什么稀世珍宝。
“你看这个!”她举着枚彩虹色的贝壳冲他喊,海风掀起她的发梢,“像不像小时候你给我编的纸彩虹?”
薄云封的脚步顿了顿。他确实用糖纸给她编过,在孤儿院那间漏雨的储藏室里,她缩在他怀里发抖,他就借着月光一张张拼出彩虹,说“等我们出去了,就去看真的”。
“像。”他走过去,把贝壳放进她掌心,“比纸的好看。”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蓝归笙突然发现,他走路时左腿不再刻意拖沓了。她故意放慢脚步,等他并肩时,轻轻勾住他的手指。海风带着咸腥味扑过来,他的指尖微颤,却握得很紧。
晚上总停电。蓝归笙点起蜡烛时,薄云封正坐在桌边写东西,台灯灭了也没察觉。她凑过去看,纸上是些零碎的句子:“阿笙今天学会了修渔网”“她煮的海鲜粥放多了盐,却偷偷把我的那碗换走了”“她笑的时候,眼角有颗小痣,和小时候一样”。
“写什么呢?”她抽走信纸,脸颊发烫。
薄云封慌忙去抢,却不小心带倒了烛台。蜡油滴在他手背上,他“嘶”了一声,却先去护她的胳膊。蓝归笙按住他的手,用指尖蹭掉那点滚烫的蜡,声音轻得像叹息:“别总这样。”
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喉结动了动:“习惯了。”
习惯了把她护在身后,习惯了先看她有没有受伤,习惯了把所有疼都藏起来。这些习惯刻在骨子里,和记忆无关,是本能。
深夜里,蓝归笙偶尔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有顾沉舟狰狞的脸,和子弹穿透身体的灼热感。每次她坐起来,身边的位置总会立刻陷下去——薄云封其实睡得很浅,她一动他就醒,却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把她往怀里带:“又梦到不好的了?”
她不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他的心跳很稳,像海浪拍岸的节奏,能抚平所有惊惶。有次她摸到他后背的旧伤,凹凸不平的疤痕蔓延到腰侧,是当年闯仓库救她时被铁棍划的。
“还疼吗?”她的声音闷在他衬衫里。
“早不疼了。”他吻了吻她的发旋,“有你在,哪都不疼。”
日子像滩上的贝壳,朴素却带着光。蓝归笙学会了织渔网,学会了看潮汐表,甚至能分辨出薄云封藏起疼痛时细微的皱眉。薄云封的复健越来越好,有时能陪她走到礁石滩尽头,看日出把海水染成金红色。
那天他们坐在礁石上,蓝归笙忽然指着远处的白帆:“等你好利索了,我们去航海吧。”
薄云封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缝:“好,你掌舵,我收帆。”
她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记忆或许还缺着角,但没关系——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填满那些空白,去种新的花,去等下一个潮起潮落。
小屋的烟囱里升起炊烟时,薄云封正在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蓝归笙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胛骨的旧伤处:“粥好了,放了两颗你爱吃的咸蛋。”
他转过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窗外的海浪声里,藏着比记忆更安稳的东西——是此刻的柴米油盐,是掌心相贴的温度,是往后漫长岁月里,再也拆不散的晨昏。
台风把海浪砸成碎玉的清晨,薄云封正对着收音机调试频率。电流杂音里突然混进摩斯密码的短促滴答声,他指尖在桌面轻敲着记录,嘴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顾沉舟的人果然按捺不住,昨夜潜入后山时,踩中了他布下的红外感应器。
“在听什么?”蓝归笙端着两碗姜汤进来,看见他面前摊开的海图上,用红笔圈出了三个小岛。最边缘那个无名岛,被打了个醒目的叉。
薄云封随手将解码后的纸条揉成团,扔进炭炉里:“渔民说那片海域有暗流,提醒你别去那边捡贝壳。”他接过姜汤时,左手小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下——昨夜修复感应器时,被礁石划破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但这点疼,比起仓库里挨的那三棍根本不值一提。
蓝归笙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比平时快些,不是因为疼痛,更像某种蓄势待发的紧绷。她想起前几天在他工具箱里看到的微型追踪器,想起他深夜对着卫星电话说的那句“按原计划行动”。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薄云封抬眸时,眼底的算计瞬间褪去,只剩惯常的温和:“只是做些防备。”
“防备需要联系国际刑警?”蓝归笙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揉皱的便签,上面是她偶然瞥见的号码,后缀正是国际刑警组织亚洲分部的代码,“防备需要让老陈把渔船改成武装快艇?”
炭炉里的纸团燃尽成灰。薄云封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口袋里揣着个硬壳笔记本,封皮烫着蓝氏集团的徽记。
“打开看看。”
笔记本里夹着顾沉舟伪造股权转让书的原件,贴着他挪用公款填补赌债的银行流水,甚至有段录音笔的备份——是当年孤儿院院长临终前的录音,清晰地说着“顾沉舟母亲放火时,我看见了”。
“他以为我躲在海边是走投无路,”薄云封指尖划过其中一页,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时间线,“却不知道我在等他自投罗网。”他指腹点在那个打叉的无名岛,“这里是他洗钱的中转站,我已经让国际刑警布控三天了。”
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时,薄云封正将最后枚微型摄像头藏进蓝归笙的衣领。他替她理了理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语气却冷得像冰:“他会逼你选边站,你顺着他就行。仓库里的通风管道还记得吗?等下进了那栋废弃别墅,从二楼卫生间的通风口钻进去,老陈在里面接应。”
蓝归笙抓住他要收回的手,摸到他掌心新添的茧子——是这些天反复练习拆装微型炸弹磨出来的。“你要做什么?”
“送他份大礼。”薄云封笑了笑,眼底却没温度,“他不是喜欢玩爆炸吗?我在那栋别墅的地基里,埋了和当年婚房同款的炸药,引爆器在你项链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锁骨,“等看到信号弹,就按下去。”
顾沉舟的车队撞开篱笆时,薄云封正“狼狈”地将蓝归笙护在身后,铁链“哗啦”缠上他的脚踝——那是他特意弄松的活扣,看起来牢固,实则轻轻一挣就能断开。
“云封,别演了。”顾沉舟举着枪走进来,看见海图上的无名岛,脸色微变,随即又挂上笑,“你以为联合了国际刑警就能扳倒我?蓝氏的股份我早就转移完了,你手里那些证据,不过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诱饵。”
薄云封“愤怒”地扑过去,却被保镖轻松按在地上。他“挣扎”着回头,冲蓝归笙喊:“别信他!他在骗你!”
蓝归笙看着他被铁链拖拽时,故意撞在门槛上的肩膀——那里藏着枚微型发射器,刚才那下,已经把顾沉舟及其团伙的实时位置发送给了国际刑警。
“我跟你走。”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冷光,“但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顾沉舟果然上钩,带着他们驶向那栋废弃别墅。车过跨海大桥时,蓝归笙假装晕车开窗透气,指尖悄悄按动项链上的机关——那不是引爆器,是启动渔船武装系统的信号。
别墅二楼的卫生间里,蓝归笙刚钻进通风管道,就听见外面传来薄云封的“惨叫”。她贴着管道壁听,能分辨出他故意打翻花瓶的声响——那是约定好的信号,说明他已挣脱束缚,正往地下室的炸药控制室移动。
通风口外突然闪过道红光。是信号弹。
蓝归笙摸出项链里的真正引爆器,却没有立刻按下。她听见顾沉舟在楼下嘶吼:“薄云封!你母亲的骨灰就在这面墙里!你不出来,我就把它挫骨扬灰!”
管道剧烈震动起来,是薄云封撞开了地下室的门。接着是枪声、打斗声,最后是顾沉舟惊恐的尖叫:“你怎么会有枪?!”
“忘了告诉你,”薄云封的声音透过管道传进来,带着金属落地的脆响,“你派去码头杀老陈的人,现在正躺在国际刑警的看守所里。”
蓝归笙按下引爆器的瞬间,听见外面传来直升机的轰鸣。炸药只炸塌了别墅的外墙,形成道天然屏障,将顾沉舟的残余势力困在里面——这才是薄云封的真正计划,他从没想过同归于尽。
通风口被人从外面撬开,薄云封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浸透衬衫,却笑得从容:“结束了。”
蓝归笙扑进他怀里,摸到他后背别着的对讲机还在发烫。远处警笛声渐起,海风吹散硝烟味,带来熟悉的咸涩气息。
“你早就算好了一切。”她抬头看他,眼底有泪光,却带着笑。
薄云封低头吻去她的眼泪,掌心的温度稳得像磐石:“从他当年在孤儿院放火的那天起,我就在等这一天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塞进她嘴里,“甜吗?”
糖的甜味在舌尖漫开时,蓝归笙忽然想起很多被遗忘的碎片:少年时的薄云封,总在顾沉舟欺负她后,悄悄往她书包里塞橘子糖;他送她去国外留学时,在行李箱夹层里藏了本加密的账本,记录着顾沉舟母亲挪用捐款的证据;甚至她失忆后,他故意说些模糊的往事,不是逼她回忆,是在试探她是否还保留着对真相的直觉。
原来所谓的运筹帷幄,从不是算计,而是用十几年的隐忍,为她铺就的一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