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凡的睫毛颤了颤，最先触到的是脸颊上一片湿热。
苏婉的哭音裹着抽噎撞进耳中，像被泡在温水里的银铃：\"主上的血...浸透了青石板...\"他缓缓睁眼，入目是少女泛红的眼尾，泪珠正顺着尖翘的下巴砸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醒了。\"赵老的手掌从他心口移开，浑厚的灵力如退潮的暖流，长老腰间的龟甲挂饰随着动作轻响，\"鸿蒙井的生机到底压得住伤。\"李小凡撑起上半身，青石板的凉意透过后背渗进来，这才发现林浩的玄铁重刀就插在身侧两步外，刀刃上的血纹淡得几乎透明——想来是那逆我崩解时溅上的。
\"主上！\"杨将军的喊声响得震耳，李小凡转头望去，正看见那皮肤黝黑的将领仰头盯着天际，古铜色的脖颈绷成一道直线，\"命运碑...变了！\"
他顺着视线抬头。
原本悬浮在云层中的灰白雾气正在凝实，竟真的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
门扉上的纹路与他眉心发烫的混沌印记如出一辙，每一道沟壑都流转着暗金流光，门缝里溢出的气息像极了当年他抱着鸿蒙舟残片在混沌漂流时，指尖触到的那种割裂灵魂的冷——是混沌本源的气息。
\"这是...\"他伸手按住眉心，混沌深处的低语突然清晰起来，像有无数道声音叠在一起，又像是某个古老存在用骨节叩击他的识海：\"欢迎来到真正的游戏。\"
\"不可轻入。\"赵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老迈的掌心却有异常的温度，\"此门连通混沌本源，当年盘古开天前，曾有古神试图窥伺本源，结果被混沌意志碾碎成灰。\"老人的胡须随着急促的呼吸颤动，眼底是压抑的焦虑，\"你刚在镜界里耗空了七成灵力，此时进去...\"
\"赵老。\"苏婉突然开口。
少女抹了把眼泪，指尖还沾着湿意，却将发间的玉簪拔下来别在李小凡衣襟上——那是他当年用世界树果实为她炼制的本命法器，\"您说过，主上是要做变数的人。\"她仰起脸，眼尾的泪渍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若他不去打破这命运碑的枷锁，难道要我们永远困在这方小千世界，看着家族再跌回尘埃里？\"
林浩的玄铁重刀突然发出嗡鸣。
李小凡转头，正看见那向来沉默的将领单膝跪地，指节因为握刀太紧而泛白：\"末将愿率三千玄甲卫守在井边，主上若要走，便踩着末将的尸骨过去。\"
\"末将亦然。\"杨将军紧跟着单膝点地，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他腰间的兽牙串饰随着动作轻响，\"部落的勇士发过誓，守护领路人直到血干。\"
李小凡望着跪在青石板上的两人，喉间突然发紧。
他记得林浩第一次见他时，那柄玄铁重刀还沾着家族内斗的血；记得杨将军带着部落族人归附时，怀里还抱着饿晕的小女儿。
此刻他们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像两棵扎根极深的树。
\"我不会让你们的血白流。\"他低笑一声，伸手虚扶，两人的膝盖便被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此去是为了给家族，给这方世界，挣一个真正的未来。\"
凤舞的骨笛突然停了。
李小凡转头，正看见那身红衣的女子倚在井门边，骨笛垂在身侧，眼底映着门扉的流光：\"轮回盘给我。\"她伸出手，腕间的银铃轻响，\"你那运朝的破事，我替你管着。\"
他解下腰间的轮回盘，那枚残缺的青铜盘入手还带着他的体温。
凤舞接过去时指尖微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垂眸将盘子收入袖中：\"三个月。\"她抬眼时眉梢微挑，\"超过三个月不回来，我就带着九幽盟拆了这破井去寻你。\"
李小凡笑了。
他取出鸿蒙舟残片，星辰珠与混沌种子几乎同时从识海飞出，三颗宝物在虚空中共鸣，金、银、灰三色流光交织成一条蜿蜒的通道，直通那扇门扉。
\"等你归来时。\"
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李小凡转身，正看见云中鹤立在鸿蒙井的阴影里，白衣被混沌气息掀起一角，\"混沌将迎来新的秩序。\"他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缕轻烟，只余下几片玉兰花瓣飘落在君无忧脚边。
门扉的嗡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李小凡望着那道混沌之路，指尖轻轻抚过眉心的印记——那里还留着当年抱着鸿蒙舟残片时，刻在灵魂里的誓言：我要做变数。
他抬起脚，刚要踏上混沌之路——
\"且慢！\"
一道冷喝如利刃劈开虚空。
李小凡猛然回头，正看见天际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一道陌生身影从中踏出，玄色道袍上绣着金色雷纹，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鸷。
\"你不能进去。\"那人开口，声音像两块玄冰相撞，\"至少...不能现在进去。\"
天际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的混沌气息，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李小凡后颈发疼。
玄色道袍的身影踏空而来时，他分明在对方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与记忆中某个雨夜在鸿蒙井边照见的虚影，竟重叠成了七分相似。
\"陈明？\"苏婉的声音发颤。
少女攥着李小凡衣襟的手指骤然收紧，玉簪上的世界树纹路泛起幽光——那是她上个月在族学典籍里翻到的，百年前突然失踪的外门执事姓名。
赵老的龟甲挂饰突然炸响一声脆裂，老人浑浊的眼底闪过刀光：\"他身上有...当年侵蚀家族秘库的混沌残息！\"
林浩的玄铁重刀率先撕裂空气。
三千玄甲卫的战吼混着杨将军部落特有的骨号，在青石板上撞出闷雷般的回响。
可那道身影连眼皮都没抬，抬手虚按，玄铁重刀便\"当啷\"坠地，刀刃寸寸崩裂成铁屑。
凤舞的骨笛突然爆出刺耳鸣叫，红衣女子袖中轮回盘泛起血光，却见陈明指尖轻点，那枚残破铜盘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在她掌心烧出焦黑的痕迹。
\"吵。\"陈明嗤笑一声，阴鸷的眉眼间浮起与李小凡如出一辙的弧度，\"一群蝼蚁也配拦我？\"他望向李小凡时，瞳孔里翻涌着浑浊的灰雾，\"你以为这具身体是怎么来的？
当年你在小千世界转生时，我便顺着轮回盘的裂隙钻了进来。
世界树果实？
鸿蒙井生机？
不过是我喂给棋子的糖。\"
李小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终于想起了——三百年前家族祖祠失火，救火时在灰烬里捡到的半块玄铁令牌；半年前运朝粮仓突然出现的混沌虫，啃食的正好是他准备用来冲击大罗境的灵米。
所有被他归为\"巧合\"的意外，此刻在识海里串成一条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你说我是棋子？\"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却震得四周云层簌簌落雨。
眉心的混沌印记突然灼烧起来，星辰珠在识海深处炸出万千星芒，鸿蒙舟残片上的纹路全部亮起，连那枚沉睡的混沌种子都裂开了细缝。
陈明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望着李小凡周身腾起的金、银、灰三色流光，突然后退半步：\"你...你竟能融合三件混沌至宝？
不可能！
当年盘古...\"
\"盘古开天前，古神被混沌意志碾碎。\"李小凡打断他，声音里裹着冰碴，\"可你忘了，盘古最后劈开了混沌。\"他抬手按在眉心，归真之力如火山喷发般从灵魂深处涌出——那是他用三万年混沌漂流、九世转生、百万里征战，在命运碑上刻下的属于自己的道。
陈明的玄色道袍开始崩解。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化作飞灰，终于撕去伪装：\"混沌意志不会放过你！
你就算进了本源之门，也会被...\"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彻底消散在归真之力里，只余下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极了当年主角在混沌中遇到的，要吞噬灵魂的混沌兽。
\"主上！\"苏婉扑过来攥住他的手腕。
少女的眼泪又落下来，却带着滚烫的温度：\"你刚才...你刚才的气息，像极了族祠里那幅上古祖君的画像。\"
李小凡低头替她擦掉眼泪。
指尖触到她发间玉簪时，世界树的生机顺着灵脉涌进他体内，将方才消耗的灵力补了个十成十。
赵老拍了拍他的肩，龟甲挂饰的裂纹里渗出点点金光——那是他用本命灵识替李小凡加固的防护。
林浩重新拾起玄铁重刀，刀身上竟重新凝出了星辰纹路；杨将军的兽牙串饰在混沌气息里泛着血光，部落勇士的战吼穿透云层，震得命运碑上的门扉嗡嗡作响。
凤舞突然甩来一枚青色药丸。
李小凡接住时闻到熟悉的药香——是她用九幽盟秘药园里的千年朱果炼的，专补神魂损伤。\"三个月。\"她别过脸，耳尖却红得要滴血，\"我数着日子呢。\"
门扉的嗡鸣已经变成了战鼓。
李小凡望着那道流转着暗金流光的缝隙，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混沌里醒来时，鸿蒙舟残片上刻着的那句话：\"变数从不是被选中的，而是自己挣来的。\"
他最后看了眼脚下——青石板上还留着方才战斗的痕迹，苏婉的泪渍、林浩的刀痕、杨将军的兽牙印，还有凤舞轮回盘灼烧的焦痕。
这些痕迹像一张网，将他与这片小千世界、与这些人紧紧捆在一起。
\"等我回来。\"他轻声说。
这一次，没有阻碍。
当他的脚尖触到混沌之路的刹那，门扉内的景象突然翻转。
黑暗退潮般涌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海洋。
无数半透明的世界胚胎漂浮其中，有的裹着青涩的灵气，有的缠着血色的业火，有的正裂开缝隙，露出内部流转的星辰。
\"欢迎回来，我的继承者。\"
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小凡猛然转头，却只看见自己的倒影——不，那是更年轻的自己，抱着鸿蒙舟残片蜷缩在混沌里，指尖还沾着灵魂撕裂的血。
再转头时，他看见更远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身影正缓缓浮现。
那身影没有具体的轮廓，却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混沌本源时，那种刻在灵魂里的震颤。
\"那是...\"他的声音被混沌海浪卷走。
身影的\"视线\"落过来时，李小凡突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混沌本源，不是那个试图操控他的残次品意志，而是孕育一切、包容一切的...
门扉在身后缓缓闭合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截断。
混沌海洋的浪涛漫过他的脚踝，带着熟悉的、割裂灵魂的冷。
但这一次，他没有恐惧。
因为他知道，门的彼岸，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