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绿港巷小院，远远地，乔卿就看到换了身行头的龙叔，正站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
他穿上一套板正挺括的黑色西装，还特意理了个帅气微分寸头，露出刚毅深邃的面孔。
经过半年时间的休养，龙叔身体早就恢复了健康，身板也变得结实有力。
穿上西装，那也是个腿长肩宽的帅大叔。
一眼看过去，大家都会被他强大的气场所吸引，很容易忽略他那被利器瞬间切断的下巴。
周女士跟乔卿边聊着天，边往巷子深处走。
注意到乔卿的目光，周女士也顺势抬头向前望去。
看到前方巷子中，站姿如松如剑的中年男子，周女士脚步蓦地一停。
她挽着乔卿的左手倏然收紧，嘴唇翕动间，嗓音嘶哑地喊了声：“黎哥...”
她的声音不算小。
龙叔快步走了过来，又戴着助听器，清楚地听见这声‘黎哥’，龙叔脑海里响起一道惊雷声。
刹那间，周女士年轻时的模样如电影般，一帧帧一幕幕从他脑海飞快掠过。
一个亲昵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周娇儿。”
周女士叫周天娇。
周娇儿是独属于宋黎的亲昵爱称。
时隔26年，再次听见这声熟悉的昵称，周女士潸然泪下。
“黎哥！”周女士直接飞扑到龙叔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宋黎，你个老混蛋，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龙叔想说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来，就晕了过去。
“爸！”
“龙叔！”
乔卿和宋宴辞同时间跑上前去拉住龙叔。
谁都没想到，这对夫妻时隔26年再重逢，晕倒的不是精神失常的周女士，而是龙叔。
金面赶紧说：“送回房间，先侧卧，我来看看。”
乔卿同时吩咐八方：“八方，去请张老过来。”
金面虽然是精神医生，但他是白医生的学生，对其他外科疾病也有所涉及。
一看龙叔这情况，金面就说：“他这情况应该是记忆苏醒，导致精神混乱。”
“不要担心，没有大碍的。”
很快，张老就被八方用一辆摩托车请了过来。
下车时，张老一直在揉他的老腰，不断骂八方：“你个蛮子，这摩托车技术还不如宴辞那小子！”
“老子这把老骨头都快跌散架了。”
他骂骂咧咧地进了屋，见到落泪的周女士，赶紧安抚她：“娇娇别哭，宋黎应该没事。”
周女士认出了张老，问他：“您是干爹？”
她和宋黎刚结婚那年，宋黎带她来柳城见过这位老人家，周天娇如今精神清醒了，也记得张老了。
张老笑着说：“是啊，有干爹在，你别担心。”
周天娇当然知道张老的本事，她忐忑混乱的心因为张老的到来变得镇定许多。
张老进入里面卧室，给宋黎做过检查后，便告诉宋宴辞：“你爸爸没大碍，就是记忆开始恢复了。”
宋宴辞说：“白医生说过，我爸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脑子里那块碎片破坏了他的记忆神经。”
“那碎片早就跟他的血肉神经长在一起了，他怎么会恢复记忆？”
张老说：“人类对人体大脑的研究还很浅薄，记忆这种东西为什么会遗忘，又为何会苏醒，都是说不准的。”
金面完全认可张老的说法，也道：“老先生说的对，我对人体大脑研究了二十多年，越研究，就越觉得大脑是深不可测的。”
“宋黎先生脑海里那块碎片，按理说早就该带走他的性命，可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融合了那块碎片。”
“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乔卿便说：“应该是情感的波动，刺激到了龙叔的脑神经，让他想起了一部分遗失的记忆。”
“就不清楚他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
“这就要等他醒来才知道了，这样，我先给他施针定神，让他好过一些。”
...
龙叔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更沉稳内敛，就连看宋宴辞的眼神都多了从前没有过的愧疚和怜爱。
用张老的话说，龙叔从前看宋宴辞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长辈看待自己的后辈。
龙叔如今看宋宴辞的眼神，才像是一个父亲看自己的儿子。
张老问龙叔：“你记忆恢复了多少？”
龙叔神情有些沉重，他说：“全都想起来了。”
无论是妻子周天娇，还是父亲宋怀志，以及那些受他牵连而惨死的战友。
他全都想起来了。
张老叹道：“过去虽然沉重，却也是你生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宋黎，既然想起来了，就抽个时间去祭拜下你的战友们吧。”
“我想，他们不会怪你的。”
龙叔一言不发，却在晚饭时做出一个决定：“宴辞，这个年，我应该不会在家里过，我打算去我那几个战友的老家走一趟。”
“他们死的时候，一部分才刚成家立业，一部分还没结婚。如今，他们的父母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膝下有没有孩子尽孝。”
“我想去拜访下他们的家人，能帮就帮帮他们。”
宋宴辞不假思索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龙叔有些迟疑。
他看看乔卿和周天娇，沉吟道：“卿卿和你妈都在这边，你还是陪她们一起过年吧。”
“不用。”乔卿对宋宴辞说：“咱们来日方长，你先陪龙叔一起去拜访烈士家属，让他们能过个温暖的新年。”
“张老和阿姨就跟着我一起过年，我让四面八方都来柳城陪阿姨。”
周天娇赶紧附和：“黎哥，你就让宴辞陪你一起去吧，我跟卿卿一起过年。”
龙叔很听乔卿的话。
见乔卿和周天娇都这么说，他就没再坚持，当晚就带着宋宴辞离开了柳城。
乔卿索性将杨柳也接到小院一起住。
杨柳跟周女士意外地很合拍，两人一起去超市购买年货，还买了个麻将机，天天拉着张老和安婶一起打麻将。
张老一把年纪了，干别的没精神，打麻将却格外精神抖擞。
如果不是乔卿每晚催促他们去睡觉，张老能熬夜通宵。
腊月二十八，银面、殷瞳和乔茜雅都来到柳城，随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聿墨。
聿墨一直没有见过乔卿。
他跟着殷瞳他们一起走进小院，乍然看到牵着爱卿和小八嘎一起遛弯回来的乔卿，他眼睛都看直了。
怪不得宋宴辞那狗待在柳城不肯回京都。
原来柳城还藏着这样一个大美人！
两个小院中间还没有正式合并，不过宋宴辞找人来在院子中间开了一道门，他们可以在两个小院中间互相串门。
因为人多，殷瞳和乔茜雅晚上就睡在乔卿的小院，金面银面则跟八方一起住在宋宴辞的小院。
人多了，一个麻将机不够了，八方又让人送来了一台新的麻将机。
大年三十这天，乔卿先陪杨柳一起回谢家吃了顿团年饭，晚上才回小院陪四面八方和周女士一起去吃团年饭。
吃完饭，他们又开始打麻将。
乔卿想上场玩几把，却遭到殷瞳他们的一致否认。
“不行！”
“教练，你可是小赌王，你亲自上场我们会赔得连底裤都不剩。”
“你绝对不能上场。”
乔卿：“...”
她不能打麻将，只好找聿墨玩，“聿老师，你为什么不打麻将？”
聿墨坐在沙发上跟他的同学发新年红包。
听到乔卿这问题，聿墨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我妈因为赌博搞垮了我家公司，最后卷走家底跑到国外躲了起来。”
“那之后，我们家几乎垮掉。我爸爸又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现在还在疗养院对抗艾滋病。”
“多亏我姐姐争气，重新盘活了我家公司，我才能当个安逸的人民教师。”
“我不碰赌跟黄。”
聿墨不是喊口号。
他说不碰这两样，就真的不会碰。
乔卿莞尔，“我终于知道，宋宴辞会认你这个朋友了。”
聿墨挑眉，“说说看。”
“大智若愚，你很难得。”乔卿拍拍聿墨肩膀，她说：“不碰黄赌毒，那你喝酒吗？”
“喝。”
“走，我请你去楼上喝宋宴辞藏的美酒。”
聿墨欣然前往。
乔卿带着聿墨去地下藏酒室取了两瓶好酒，拿着酒上楼顶的露台喝酒。
柳城的冬天相对暖和，但温度也只有十几度。
乔卿披着一件格纹毛毯，坐在篝火堆旁，给她和聿墨各倒了一杯酒。
将左手中的酒杯递给聿墨，乔卿事先说明：“先说好，我不胜酒力，比不上聿老师海量。”
聿墨表示理解，“学生也不能多喝酒。”
聿墨难得喝到宋宴辞的藏酒，他还特意拍了张照片发给宋宴辞：【你家乔卿同学请我喝酒，不介意吧？】
宋宴辞：【她酒量不好，别劝她酒。】
啧啧啧。
刺哥爱一个人，原来这么回来事。
得到宋宴辞的允许，聿墨这才开怀畅饮。
很快，聿墨就进入了微醺状态。
他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微醺状态下有些话痨，忍不住跟乔卿分享宋宴辞在京都的趣事儿。
乔卿认真听着。
见聿墨的语气越来越迟钝，料到他应该是醉了，边给八方打了个电话：“聿老师喝醉了，八方，你来楼上送他回房休息。”
挂掉电话，乔卿起身准备下楼去宋宴辞房间休息，忽然听见聿墨说：“你要加油，好好备考，让我和宋宴辞扬眉吐气。”
乔卿停下来，垂眸问聿墨：“这话从何说起？”
“刺哥知道你决定重返校园好好念书的事，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让我针对你的学习水平，量身定制几套试卷。”
“他辍学早，很多知识点都不太清楚。为了给你讲题，那些试卷他都提前做过一遍，还找我拿了讲解思路，将它们先背下来，再按照你的学习方式讲解给你听...”
聿墨都快要睡了。
酒杯都从他手里滚落在沙发上。
他靠着一只柔软的抱枕，嘟哝道：“乔卿同学，你是我跟刺哥一起教出来的学生，你要加油啊...”
乔卿将身上的毯子丢到聿墨身上，下楼时，碰到八方。
八方问乔卿：“教练，你要去休息了吗？”
乔卿摇头，“我去学习。”
八方：“啊？”
大年三十的晚上还要学习？
这是要卷死谁？
年后，聿墨跟殷瞳他们都回了京都。
离开前，殷瞳抱着乔卿撒娇：“教练，你赶紧高考吧，赶紧带着五爷回京都好不好？”
“我想休假啊！”
乔卿故意逗殷瞳：“我努力考个好成绩，争取不复读，不然，他又得多陪考一年。”
殷瞳吓得扭头就跑。
宋宴辞这一走，直到年后正月十五才赶回柳城，陪乔卿一起过元宵节。
虞奚邀请他们晚上一起去海边看无人机秀。
吃完饭，乔卿骑着机车带宋宴辞来到海边，才发现海滨公路旁有很多卖孔明灯的商贩。
无人机秀八点半钟开始，这会儿还早，宋宴辞提议：“我们也去放孔明灯吧。”
乔卿却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宋宴辞被逗笑了，“那行，不放了。”
他们来到海滩，发现周围有很多年轻人买了孔明灯。
一对情侣刚点燃孔明灯，才放飞升空，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消防员。
消防员纵身一跳，攥着那孔明灯就踩灭了，并严肃警告那对情侣：“没看到那边的告示牌吗？”
“文明观看无人机秀，禁止燃放孔明灯！”
“那么大几个字，你们看不到？”
那对情侣面红耳赤，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乔卿似笑非笑地看向宋宴辞。
差一点，被消防员教训的就是他俩了。
宋宴辞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手机，总之就是不跟乔卿对视。
这时，虞奚带着谢昭一起来了，她还带来了新做的巧克力。
看完无人机秀，虞奚问乔卿：“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乔卿：“做研究吧。”
“当研究员？”虞奚朝乔卿竖起大拇指，“佩服，我这辈子最讨厌搞研究和学习了。”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虞奚故作神秘。
乔卿猜：“你想当西点师。”
虞奚瞪圆了眼睛，惊呼道：“你怎么知道啊？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就想当个西点师，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点心。”
说完，虞奚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不求上进啊？”
“不会。”乔卿说：“我会给你投资，给你成立一个甜点品牌。你呢，就专心研发你的点心，我会找人帮你将品牌做强做大。”
虞奚听得好心动，“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太好了！”
虞奚激动得抱着乔卿，在她身边转圈圈，“卿卿，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等虞奚走后，乔卿这才跟宋宴辞一起回家。
坐在机车上，看着宋宴辞戴上头盔，乔卿突然问他：“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宋宴辞：“我会继续跟军方合作，研究更强大的武器。”
“你呢？你想做哪方面的研究员？”
乔卿说：“探索太空类的吧，我对暗能量很感兴趣，有个叫朱英华的院士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我现在是她的项目投资人。”
“等上了大学，我想跟她一起做研究。”
宋宴辞闻言很意外，他说：“我以为你会对武器设计更感兴趣。”
乔卿自嘲一笑，她说：“都说我是非洲战场之王，但我本人并不是一个军事迷，我并不沉迷战争跟杀戮。”
“战争跟杀戮，只是为了活下去。”
当生存没有遭到危机的时候，她也想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宋宴辞搂住乔卿腰肢，他说：“教练，你尽管放心去探索星辰宇宙，我会坚守住你脚下的国土。”
“出发，回家吧。”
*
盛夏六月。
正在睡午觉的乔卿，被古老师一个电话吵醒了。
她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古老师激动人心的呐喊声：“乔卿！你的成绩被屏蔽了！”
这是乔卿意料之中的事，闻言她反过来安慰古老师：“淡定，古老师，你现在可以去购买一条漂亮的裙子，等着接受记者采访，以及接受学校的嘉奖。”
古老师：“...”
“言之有理，我这就去。”
四天后，屏蔽生的成绩被公布，乔卿不仅是全省理科状元，她更是全国卷理科第一名！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时，锦荣中学全校为之沸腾，连省城教育局都被惊动了。
这天，锦荣中学门口的烟花就没停过。
而金湖中学那边却异常的安静。
乔卿站在无涯舟书房下楼的屋顶上，指着锦荣中学上空不断闪烁的绚烂烟花。
“辞哥。”
“看，那是我送给你的状元烟花。”
宋宴辞有些失神地看着上空的烟花秀。
他中考成为全省状元的那一天，听说锦荣中学也放了很多烟花。
原来这就是状元烟花秀。
“很震撼。”
“谢谢卿卿，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乔卿莞尔。
她对着烟花秀拍了张照，发给聿墨，并说：【聿老师，拿去炫耀。】
将手机搁在身后的咖啡桌上，乔卿走进屋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礼盒。
宋宴辞背靠着阳台栏杆，看着她走出来。
盯着她手里的礼盒，宋宴辞问：“是什么？”
乔卿打开礼盒，拿出里面的黑色领带，“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宋宴辞。”
“生日快乐。”
今天是宋宴辞的生日，他正式满27岁，踏入28岁了。
宋宴辞弯腰，“帮我系上。”
宋宴辞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蓝色休闲衬衫。
乔卿将领带系在宋宴辞衬衫衣领下，打了个漂亮的结，宋宴辞夸她：“系得不错。”
乔卿拽着领带用力一扯，宋宴辞顺势往前一靠，俊脸在乔卿视线无限放大。
他的鼻尖抵在乔卿额头，眼底尽是笑意。
“这是打算勒死我？”
乔卿却说：“不，我是在想，你全身只系着他，会是什么模样。”
宋宴辞漆眸蓦地深邃暗沉。
他喉结微微滚动，再开口，嗓音沉而蛊惑：“你想看吗？”
乔卿：“我都20了，想睡睡我的未婚夫，不过分吧？”
说完，乔卿便揪着领带，仰头吻上宋宴辞颤抖的薄唇...
他们从阳台转移到客厅，最后来到卧室。
暮色快要降临，而夕阳还悬挂在天际。
乔卿白色的睡裙飘带跟宋宴辞黑色的领带一起铺在床单上，纯粹的黑，晃眼的白，像暮色跟月色交融...
“教练。”
情到浓处，宋宴辞忽然贴在乔卿耳边，低声询问她：“你会跟你的瓷娃娃，做这种事吗？”
上一世，乔卿死于27岁。
陪着她的只有那尊跟宋宴辞一模一样的瓷娃娃。
乔卿勾住他的窄而劲瘦有力的腰肢，故意吊他胃口：“你猜.”
宋宴辞眸色更暗。
想到乔卿可能会对瓷娃娃做那些事，他既妒忌，又疯狂。
“你对他做过什么。”
“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乔卿笑得撩人，“那你需要表现很多次，才能实现完。”
“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直到月色爬上树梢，乔卿才披着睡袍来到卧室外的阳台沙发上坐下。
盯着床上宋宴辞沉睡的俊逸容颜，乔卿突然很想抽根烟。
但她翻遍抽屉，都没有找到一根烟。
乔卿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了一根水果胡萝卜，一边啃胡萝卜，一边发朋友圈——
【晚安，我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