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主。”
乔卿刚回到她的住处,九音快步迎了过来。
注意到乔卿脚底沾了黑色的泥土。
只有后山峡谷中的泥土,才是这种颜色。
“您去了后山峡谷?”
乔卿摘了手套丢给九音,一边朝着住处走,一边跟九音说道:“老岛主逃走了。”
九音独眼瞪大了一些,“这不可能,按照你的吩咐,我一直派人守在后山的出口处,她不可能逃走。”
“再说,她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就算能从营养舱里苏醒,也不可能逃走。”
按理说是这样。
但凡事总有意外。
“现在看来,我所乘坐的私人飞机之所以会爆炸,就是她的安排。”
“我死的消息传回岛上,岛上必然会起骚乱,你们为了镇压混乱,一定会将峡谷那边的守卫调过来帮忙。”
“墨幽的人就会趁机将她转移走。”
闻言,九音羞愧不已,“岛主,是九音办事不力。”
“这不是你的失误,是我低估了那个人的实力。忘了即使她被折断羽翼,她的忠实拥趸者也不会轻易放弃她。”
九音深以为然,她说:“如果岛主您被囚禁,我也会竭尽全力助你脱困。”
“就是这个道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需要我离岛去把她抓回来吗?”
乔卿摆手:“不用。”
“她逃了,我也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回来。”
虽然不知道乔卿的计划是什么,但九音选择相信她。
*
跟无界岛一样,无忧岛也有着一栋巍峨的宫殿,叫做无忧宫。
这里曾是墨幽的老巢,如今成了乔卿的私人领域。
无忧宫建在无忧岛的山巅上,山脚下则是一片商业成熟,经济发达的商业小镇。
小镇还有学校。
无忧岛的岛民基本不需要外出上学,因为能在无忧岛授课的老师,本身就是全球最权威的那批人。
就在这座小镇上,藏着一大群各界大佬。
黑客大佬,外科圣手,金盆洗手的赏金猎人...
宋宴辞站在无忧宫宫墙上的了望台 ,这里既能俯瞰山脚下的商业小镇,也能观察无忧岛四面八方的海上动静。
“卿卿。”
“无忧岛监控设施完善,出口关卡安检缜密,你小的时候是怎么逃出去的?”
乔卿手里拿着一只望远镜,靠着墙垛,望着蔚蓝天空下无波无澜的海平面,风轻云淡地说道:“我从下水道爬进大海,趁着夜色混进一艘外出采购的船只中。”
至于她是如何在肮脏的下水道里生存下来,辨清方向的,乔卿却只字不提。
她不爱诉苦。
一阵心疼沿着宋宴辞胸口,蔓延至全身。
他从后方拥抱乔卿,拢紧双臂,下巴轻轻地蹭乔卿的头顶。
却什么都没说。
乔卿也不需要他说那些好听的话安慰自己,因为再苦的日子,她都靠自己熬过去了。
乔茜雅端着一盘切好的热带水果,边吃,边来到宫墙下。
九音像是一个幽灵站在月色下,时刻警惕地保护着乔卿。
听到脚步声,九音侧头瞥了眼悠闲吃水果的乔茜雅,向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巡视起来。
“吃点儿?”乔茜雅将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递到九音唇边。
九音往旁边挪了挪,不肯吃。
乔茜雅追过去,再次将荔枝递给九音,“尝尝呗,我都给你剥好了,肯定甜。”
意识到乔茜雅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九音犹豫了下,才烦躁地咬走荔枝。
甜甜的柔软的果肉沁入喉咙,九音嗓音听上去都没那么冰冷了:“很甜,谢谢。”
“当然甜啦,我都替你尝过了。”
乔茜雅忽然绕到九音前面,直勾勾地盯着九音戴着眼罩的右眼。
这些年,九音不管走到哪里,她残缺的眼睛都会遭到他人的异样眼光。
但没有一个人像乔茜雅这样肆无忌惮。
“...乔茜雅小姐,你可以含蓄一点。”
乔茜雅指着自己的左眼,她说:“我左眼瞎了,你右眼瞎了,咱俩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九音诧异不已。
“你的左眼也看不见?”
她竟然没有发现。
乔茜雅点点头,坦然地说道:“在非洲战场的时候,我被一个肥腻男用高脚杯戳瞎了左眼睛。”
“我这颗眼球是义眼,定制的,很逼真。”
“看不出来吧?”
九音颔首,“足以以假乱真。”
“诶,要不我送你一颗义眼?”乔茜雅说:“我这颗义眼是教练当初送给我的,不过那位大师已经离世了。”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也会做义眼了,我给很多人都做过义眼,他们反馈都说好。”
“九音美人,我也给你做一颗好不好?”
九音紧握住胸前的枪支,胳膊上肌肉紧绷,显得很有力量感,她面无表情地提醒乔茜雅:“叫我九音。”
“哈哈哈。那你要不要嘛。”
九音摇头,“不用了,我这份工作,残缺的相貌更有威慑力。义眼我用不着,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九音统领着无忧岛所有佣兵,独眼功能给她的形象增加威慑力,这反而是好事。
“好吧。”
乔茜雅也没再坚持。
“你们在聊什么?”乔卿带着宋宴辞顺着阶梯走了下来。
乔茜雅将果盘递给乔卿和宋宴辞。
宋宴辞挑了颗饱满的荔枝剥了喂给乔卿,见她喜欢,又拿了第二颗。
乔茜雅指着九音对乔卿说:“我想给九音美人做一颗义眼,但她不想要。”
九音的眼睛受伤很多年了,眼眶肌肉已经萎缩了,装不下义眼了。
乔卿没说这些,只说:“她不想就算了。”
“九音,无界岛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九音摇头,“暂时没有。”
“那再等等。”
“教练。”乔茜雅跟上乔卿,皱着眉头说:“要是找不到目击证人,该怎么办?”
乔卿说:“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问题。”
墨幽是个聪明人。
如果她知道墨武的真实身份是武族的继承人聂无界,就会猜到墨武背叛无忧岛是一场误会。
是有心人在利用墨武,将脏水往他的身上泼。
乔卿就没指望真能找到目击证人。
可就在翌日上午十一点多,褚承来电了。
“岛主。”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在东部两百公里的望仙岛找到了一位老者,他提供的线索很有参考价值...”
“带他来无忧岛见我。”
挂掉电话,褚承亲自领着那位老者前往无忧岛,并提前将老者的资料发给了九音。
九音将资料打印出来,交到乔卿手里。
乔卿躺在庭院的户外沙发上假寐,顺手将资料递给宋宴辞,“辞哥,念给我听。”
宋宴辞被这声辞哥钓成了翘嘴。
他搁下手里的办公笔记本,翻开资料念给乔卿听。
“诺尔那-基辅,73,望仙岛本地岛民,是一位职业潜水教练,也是全球憋气潜水最高记录保持者...”
简言之,这位老者年轻时是职业教练。
他们所在海岛的岛民都崇尚海潜,不需要氧气设备,也能在海底潜水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个叫诺尔那的老人家,在他48岁那年,曾创造过无氧潜水32分钟的记录。
而他,正是在一个深夜进行潜水憋气训练的时候,目睹到了那场惨烈的屠杀...
*
无忧岛是一座不能出现在地图上的神秘海岛,为了保密,九音亲自前往无人之境迎接褚承跟那位老者。
夜里十点过,九音才带着褚承跟诺尔那回到小岛。
刚抵达无忧宫,九音便注意到宫殿前的草坪上多了四五名全副武装的练家子。
她皱眉走进宫殿大厅,果然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墨幽。
她身穿一身黑色刺绣长裙,坐在水晶灯下,黑色轻盈的裙角落在光可鉴人的黑玉地板上。
即使被挑断四肢筋脉,被毒哑了嗓子,坐在了轮椅上,墨幽依然是优雅霸气的女王。
与之相反,乔卿却穿得很居家。
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真丝睡袍,懒洋洋地坐在一张红色真皮沙发上,左手撑着扶手,抵着下颌。
双腿交叠放在前面,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大腿上。
悠闲从容,一派闲适。
九音的到来,打断了这份诡异的短暂的祥和。
墨幽倏然回头,视线直接略过九音,落在褚承和那名陌生黝黑的岛民身上。
褚承并不知道墨幽跟乔卿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战争。
他恭敬地朝墨幽鞠躬,“老岛主。”
接着又向乔卿致敬:“岛主。”
“这位老先生就是诺尔那,他是望仙岛上的岛民,他声称他曾在无界岛附近的海域目睹过一场残忍的屠杀。”
墨幽神色不见变化。
谁知道这个诺尔那是不是乔卿找来的戏精。
注意到老人家唇瓣有些干裂,明显是紧张过度,乔卿吩咐九音:“九音,你让厨房尽快做点吃的。”
“褚叔,老人家,吃完东西我们再说吧。”
褚承谢过乔卿,带着那位老人去小餐厅先吃东西。
墨幽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她脖子边的发音器传出机械声音:“善良过多,会显得很廉价。”
乔卿:“关你屁事。”
墨幽挑了挑眉,没再吭声了。
也不知道那老头子吃东西要多久,墨幽有些无聊,就对乔卿说:“你那个男朋友了?不带出来给我见见?”
乔卿:“没必要。”
墨幽:“怕我欺负他?”
乔卿:“他那人护短,我怕你惹毛了他,明天我就得披麻戴孝送你下葬。”
墨幽眼神一冷。
但很快又恢复凛然平静,“卿卿,相信男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乔卿:“爱人不疑。”
墨幽只是笑。
笑乔卿天真,没有上过男人的当,没有吃过爱情的苦。
没多久,褚承便带着那名老者回来了。
吃了一碗热乎可口的海鲜面,老者情绪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唇瓣也没那么干燥了。
“老人家,麻烦您将你当年看到的画面,同我们仔细讲一讲。”
“您也别紧张,我们只是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诺尔那点点头,用地方口音严重的英语,慢吞吞地说:“这事,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可怕,以至于那之后我都不敢在夜晚潜水。”
“那应该是27年前的秋天,那年,我准备参加一场潜水憋气挑战赛。为了突破极限,我经常在下班后,一个人开船到附近熟悉的海域训练...”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他在前往训练海域的途中,遇到了一个独自开着快艇的男人。
诺尔那问对方是不是一个人出来夜钓的,男人却严肃地警告诺尔那尽快离开那里。
他说:“今晚不太平,不要在附近捕鱼了,快回去。”
“我当时以为他说的不安全是晚上会有暴雨。”
“但我出门前查过天气预报,我知道那晚上不会下雨,便没有理会他。”
诺尔那去到熟悉的海域,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海潜训练,这才开船返航。
“可我却在返航的路上,遇到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回想起那晚目睹的情形,诺尔那耷拉下来的苍老眼皮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乔卿问。
“我看到了一场惨烈的围剿...”
诺尔那声音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久前才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被一种我没见过的金属黑网关了起来。”
“他的身上插满了武器,浑身血淋淋的,那鲜血就那么往海水里滴落,当时我藏在海水中,我能看到海水时不时地变红...”
“那个人都要死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他,继续折磨他,还不停地问些什么...”
乔卿问老者:“他们问了些什么?”
诺尔那却露出为难之色来,他说:“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说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叽里呱啦的,听不懂。”
“不过,我好像听到他们提过一个名字。”
“我猜应该是个名字,因为那个名字反复出现过好几次。”
乔卿问:“什么名字?”
诺尔那说:“...墨离?”
他也不太确定,他是模仿那些人的语调说出的发音。
听到墨离这名字,一直没什么情绪变化的墨幽豁然睁大了眼睛。
她视线如火炬,紧盯着老者诺尔那,追问他:“你确定是墨离这个名字?”
诺尔那紧张不已,不敢抬头只是墨幽,依然只说:“他们的确是这么发音的。”
墨幽顿时不说话了。
墨离。
那是她的养父。
他是一个变态的生物研究专家。
也是他通过各种没有人性的实验,将墨幽改造成了一个活着的生化武器。
但外人并不知道,墨离早就死了,被她丢进鲨鱼常出没的海域,看着鲨鱼将他一口口蚕食。
墨离死后,无忧岛就成了墨幽的地盘。
但外界当时并不知道墨离死了。
“...诺尔那。”机械的女音从墨幽的喉咙旁传出:“你见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诺尔那想了想,才说:“穿什么衣服我是记不住了,我满脑子都只有他浑身插满武器的惨烈样子。”
“对了!”
诺尔那拍了拍手,指着脖子的位置说:“我记起来了,他穿的是一件条纹衬衫,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小脚丫,就是婴儿小脚那种。”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种装饰品,当时就多看了几眼。”
闻言,褚承问墨幽:“老岛主,墨武不会戴那种东西吧?”
乔卿没说话,视线却落在墨幽身上。
墨幽喉咙滚动,唇瓣翕动不停,身子忽然无力地靠在轮椅上。
她昂着头,闭着眼睛,机械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那不是脚丫子,那是他亲自打造,准备送给宝宝的平安豆。”
“但我笑话他做得太丑,像个脚丫子,他就自己戴着了。”
“他离开那晚,的确戴着那个小脚丫。”
这事除了墨幽之外,无人知情。
就算乔卿要找人骗她,也还原不了这些无人知道的细节。
“老人家。”
乔卿问老者:“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诺尔那叹息一声,闭着眼说:“他...被那些人砍断了笼子,坠入了深海。”
“我看着他浑身插满武器,缓缓下沉...”
*
三日后,中午。
宋宴辞跟九音一起背着氧气瓶从海水中钻出来,他抓住救生圈,对站在甲板上的乔卿说:“我们找到他的骸骨了。”
乔卿跟乔茜雅一起将宋宴辞拉了上来。
宋宴辞将脖子上的防水摄影机递给乔卿,“他的骸骨坠落在一片珊瑚丛中。”
乔卿打开摄影机,调出宋宴辞拍摄的画面,就看到在一片昏暗的珊瑚丛中,散落着一张黑色铁网。
铁网缝隙很小,死者的骸骨几乎都还留在铁网之中。
一同被铁网兜住的,还有四十多把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