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皇后出身于显贵世家,但为人谦逊恭谨,还特别喜欢读书,她谈论事情大多能和隋文帝杨坚想到一块儿去,杨坚对她既宠爱又有些忌惮,在宫中他俩被称作“二圣”。杨坚每次上朝,独孤皇后就和他同乘一辆车一起去,到了殿阁前才停下。她会派宦官观察杨坚,如果杨坚处理政事有失误,就立刻去劝诫。等杨坚退朝,她又和杨坚一起回到寝宫。有关部门上奏说:“《周礼》规定:百官的妻子,由王后任命,请陛下依照古代的制度来办。”独孤皇后说:“妇人参与政事,可能就会渐渐形成风气,不能开这个头。”大都督崔长仁,是独孤皇后的中表兄弟,犯了法应当被斩首,杨坚因为独孤皇后的缘故,想赦免他的罪行。独孤皇后说:“国家大事,怎么能顾念私情!”崔长仁最终还是被依法处死。独孤皇后生性节俭,杨坚曾经要配止利药,需要一两胡粉。宫里平时不用这个,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杨坚又想赏赐柱国刘嵩的妻子一件织成衣领,宫里同样也没有。
杨坚吸取北周的教训,不把大权交给外戚,独孤皇后的兄弟担任的官职不过是将军、刺史。杨坚母亲的家族吕氏,是济南人,向来地位卑微。北齐灭亡以后,杨坚派人寻找他们,却一直不知道在哪里。等到杨坚即位,才找到舅舅的儿子吕永吉,追赠外祖父吕双周为太尉,封齐郡公,让吕永吉继承爵位。吕永吉的叔父吕道贵,性格特别愚钝,说话粗俗浅陋,杨坚给他丰厚的供给,但不许他和朝廷官员交往。封他为上仪同三司,派他出任济南太守;后来济南郡被废除,他就在家中去世。
壬辰日,隋文帝前往岐州。
岐州刺史安定人梁彦光,施行惠民的政策,杨坚下诏对他进行表扬,赏赐他丝绸和御伞,以此来激励天下的官吏;过了一段时间,调他去当相州刺史。岐州风俗质朴淳厚,梁彦光用安静无为的方式治理,每年考核政绩,连续多次都是全国第一。等他到了相州,还按照在岐州的办法治理。邺城自从北齐灭亡后,有身份地位的读书人大都迁入关中,只有从事工商业的人和乐户被迁移来充实邺城。这里风俗险恶不正,喜欢造谣生事、打官司,他们把梁彦光看作是“戴帽子的软糖”(形容他软弱可欺)。杨坚听说后,就罢免了梁彦光的官职。一年多以后,又任命他为赵州刺史。梁彦光主动请求再去相州任职,杨坚答应了。那些强横狡猾的人听说梁彦光又要来,都嘲笑他。梁彦光到任后,揭发隐藏的坏人坏事,就像神明一样厉害,那些强横狡猾的人都偷偷逃走了,整个相州治理得非常好。于是他请来有名的儒士,在每个乡都设立学校,还亲自去考试,奖励勤奋的人,批评懒惰的人。等到举荐秀才的时候,他在郊外为秀才饯行,还资助他们财物。从此相州的风气大为改变,官吏和百姓都很感激和喜悦,再也没有打官司的人了。
当时还有相州刺史陈留人樊叔略,也有突出的政绩,杨坚下玺书表扬他,还把他的事迹通告天下,征召他入朝担任司农。
新丰令房恭懿,政绩在三辅地区数第一,杨坚赏赐他粮食和丝绸。雍州的各位县令上朝谒见时,杨坚只要见到房恭懿,一定会把他叫到坐榻前,询问他治理百姓的方法。房恭懿多次升迁,当上了德州司马。杨坚对各州的朝集使说:“房恭懿一心想着为国家着想,爱护百姓,这是上天和祖宗保佑的结果。我要是对他置之不理不加以赏赐,上天和祖宗一定会责怪我。你们应该以他为榜样。”于是提拔房恭懿为海州刺史。从此州县的官吏大多都很称职,百姓也越来越富足。
十一月丁卯日,隋朝派兼散骑侍郎郑捴到陈朝访问。
十二月庚子日,隋文帝回到长安,恢复了郑译的官职和爵位。
广州刺史马靖,很得岭南一带百姓的人心,军队训练有素,多次立下战功。朝廷对他起了疑心,派吏部侍郎萧引去观察马靖的举动,暗示他送儿子入朝做人质,表面上则说是去征收地方贡物。萧引到达番禺后,马靖马上就送自己的子弟入朝做人质。
这一年,隋文帝下诏,国内的百姓任凭他们出家为僧尼,还让百姓按人口出钱,用来营造佛经佛像。于是当时的社会风气跟着转变,民间的佛书数量,比《六经》多出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突厥的佗钵可汗病重将死,他对儿子庵逻说:“我哥哥没把可汗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交给了我。我死后,你们应该把位置让给大逻便。”佗钵可汗去世后,突厥人准备拥立大逻便。但因为他母亲出身低贱,众人不服;庵逻出身尊贵,突厥人向来敬重他。摄图最后赶到,对众人说:“如果拥立庵逻,我会率领兄弟们侍奉他。要是立大逻便,我一定守住边境,用利刃长矛和他对抗。”摄图年长,又勇猛,突厥人没人敢违抗他,最终拥立庵逻为可汗。大逻便没能当上可汗,心里不服庵逻,经常派人去辱骂他。庵逻没办法,就把可汗之位让给了摄图。突厥人一起商议说:“四位可汗的儿子中,摄图最贤能。”于是共同迎接摄图,拥立他为沙钵略可汗,居住在都斤山。庵逻则迁居到独洛水,号称第二可汗。大逻便对沙钵略说:“我和你都是可汗的儿子,各自继承父亲的位置。现在你尊贵无比,唯独我没有地位,这是为什么?”沙钵略有些担心,就封他为阿波可汗,让他回去统领自己的部落。此外,沙钵略的叔父玷厥,居住在西面,号称达头可汗。各个可汗分别统领自己的部众,分布在四方。沙钵略勇猛且得人心,北方各族都畏惧并归附他。
隋文帝即位后,对待突厥的礼节很简慢,突厥人非常怨恨。千金公主痛心北周的覆灭,日夜在沙钵略面前进言,请求为北周报仇。沙钵略对他的臣子说:“我和北周是亲戚。现在隋公自立为帝,我却不能制止,还有什么脸面见公主呢!”于是和原北齐营州刺史高宝宁联合起来入侵隋朝。隋文帝很担忧,下令边境修筑防御工事,加高加固长城,命令上柱国武威人阴寿镇守幽州,京兆尹虞庆则镇守并州,驻扎几万军队来防备突厥。
当初,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千金公主到突厥,突厥可汗欣赏他善于射箭,把他留下了一整年,让自己的子弟和贵族们与他亲近友好,希望学到他的射箭方法。沙钵略的弟弟处罗侯,号称突利设,很得人心,遭到沙钵略的猜忌,他秘密派心腹与长孙晟结盟。长孙晟和他一起打猎,趁机了解突厥的山川形势、部众强弱等情况,没有不清楚的。等到突厥入侵,长孙晟上书说:“现在中原虽然安定,但突厥仍然是个大麻烦。如果兴兵讨伐,还不是时候;要是对他们不管不顾,他们又会来侵扰。所以应该秘密筹划计策,想办法抵御他们。玷厥和摄图相比,兵力强但地位低,表面上他们相互从属,实际上内部已经有了矛盾;如果设法挑拨他们的关系,他们一定会自相残杀。还有,处罗侯是摄图的弟弟,他奸诈但势力弱小,用一些手段赢得了众人的欢心,突厥人都很喜欢他,因此遭到摄图的猜忌,他心里很不安,虽然表面上尽力弥补关系,但实际上充满怀疑和恐惧。另外,阿波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他有些害怕摄图,受摄图的牵制,只依附强大的一方,没有固定的立场。现在应该采取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派使者和玷厥沟通,拉拢阿波,那么摄图就会回兵防守西部。再拉拢处罗侯,让他联合奚、霫等部落,这样摄图就得分兵防守东部。让他们首尾猜忌,内部离心离德,十几年后,我们趁他们有矛盾的时候去讨伐,一定能一举消灭他们的国家。”隋文帝看了奏章后,非常高兴,于是召见长孙晟和他交谈。长孙晟又亲口陈述突厥的形势,用手画出山川地图,把突厥的虚实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就像在手指上看东西一样明白,隋文帝大为惊叹,采纳了他的建议。派太仆元晖从伊吾道出发,到了达头可汗那里,赐给他狼头纛。达头可汗的使者来隋朝,隋朝把他的位次安排在沙钵略可汗使者之上。任命长孙晟为车骑将军,从黄龙道出发,携带财物赏赐给奚、霫、契丹等部落,让他们做向导,得以到达处罗侯的驻地,和他推心置腹,引诱他归附隋朝。离间计施行后,突厥各可汗果然相互猜忌,离心离德。
始兴王叔陵,是太子的二弟,和太子不是同一个母亲,他的母亲是彭贵人。叔陵担任江州刺史,性格苛刻、狡猾又阴险。新安王伯固,因为擅长说笑话,受到陈宣帝和太子的宠爱;叔陵很嫉妒他,暗中寻找他的过失,想用法律来陷害他。叔陵入朝担任扬州刺史,很多事务都和中央官署有关,办事的人如果能迎合他的心意,他就暗示皇帝提拔任用;稍微有一点违背他的意思,一定会给人安上大罪,严重的甚至处死。伯固很害怕他,就讨好他以迎合他的心意。叔陵喜欢挖掘古墓,伯固喜欢打野鸡,他们经常一起到郊外去,关系非常亲密,于是就暗中谋划叛乱。伯固担任侍中,每次听到什么秘密消息,一定会告诉叔陵。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勾勒出隋朝初年政治、外交、社会治理的多重面相,其中蕴含的治理智慧与历史启示,即便放在今天仍有可解读之处。
独孤皇后与隋朝初年的“权力平衡”:传统伦理与政治现实的交织
独孤皇后的形象极具张力:她出身贵盛却保持谦恭,热衷读书且能与隋文帝政见相合,甚至通过宦官参与朝政纠错,被称为“二圣”,展现出对政治的深度参与;但当有司提议依古制让百官之妻由王后任命时,她又以“妇人预政不可开其源”拒绝,这种“参与却不越界”的姿态,既是对传统性别伦理的妥协,也暗含对权力边界的自我约束。
更值得关注的是她的“公私分明”:外戚崔长仁犯法,她坚持“国家之事不可顾私”,最终使其伏法;隋文帝限制外戚权力(兄弟不过将军、刺史),甚至对出身微贱的外家吕氏仅予供养而不许干预朝政,这显然是吸取北周外戚专权亡国的教训。这种对“制度约束”的重视,以及皇室成员对“私情让位于国法”的践行,为隋朝初年的政治清明奠定了基础——权力再大也需受规则制约,这在任何时代都是政权稳定的核心。
吏治改革:“能吏政治”与治理智慧的实践
材料中几位地方官的故事,堪称隋朝“吏治标杆”的样本:
--梁彦光在岐州以“静镇”得民心,政绩全国最优;迁相州后因风俗复杂,初期治理失效被免,复任后改为“发擿奸伏”(严厉打击豪强)与“兴学教化”并举,最终实现“阖境大治”。这揭示了治理的核心逻辑: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模式,需因地制宜,刚柔并济——法治震慑奸猾,德治培育风气,二者缺一不可。
--樊叔略、房恭懿因“异政”“政为三辅之最”被皇帝公开褒奖、提拔,甚至成为全国官吏的“师范”。这种“以政绩论英雄”的激励机制,直接导向“州县吏多称职,百姓富庶”的结果。这印证了一个朴素的治理真理:官员的积极性与责任感,往往源于清晰的评价标准和公正的奖惩体系。
突厥博弈:外交战略中的“分化思维”与地缘智慧
突厥的继位之争与隋朝的应对,是古代民族关系中“以智取胜”的经典案例。佗钵可汗死后,突厥因“母贱”“贵”的身份争议陷入内部分裂,沙钵略可汗虽得位却面临阿波、达头、处罗侯等势力的挑战。长孙晟敏锐抓住这一矛盾,提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拉拢达头、阿波以牵制沙钵略,联络处罗侯及奚、契丹以分散其兵力,最终使突厥“首尾猜嫌,腹心离阻”。
这种策略的本质,是跳出“武力对抗”的惯性思维,利用对手内部的利益分歧实现制衡。它揭示了地缘政治中的核心逻辑:面对强大的对手,硬拼往往代价惨重,而精准识别并放大其内部矛盾,往往能以最小成本实现战略目标。隋朝由此避免了与突厥的全面战争,为内部建设争取了时间,这对后世处理复杂国际关系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南陈乱象:内部撕裂与政权衰亡的伏笔
与隋朝的清明形成对比的,是南陈始兴王叔陵与新安王伯固的“密图不轨”。叔陵“性苛刻狡险”,通过构陷异己巩固权力;伯固因畏惧而“谄求其意”,二人从互相猜忌到勾结谋逆,暴露了南陈统治集团内部的腐朽与分裂。这种“内斗优先于治国”的状态,注定了政权的脆弱性——当一个王朝的核心成员将精力用于权力倾轧而非民生治理时,其衰落只是时间问题。
结语:历史的“细节密码”与治理启示
这段材料看似零散,实则串联起隋朝初年“崛起”的关键密码:对内,通过制度约束(限外戚、明法纪)、吏治革新(重政绩、奖能吏)夯实统治基础;对外,以战略智慧化解外部威胁;而对手的内部撕裂,则加速了历史天平的倾斜。其中蕴含的道理至今仍具生命力:一个政权的强大,从来不是单一因素的结果,而是制度清明、吏治高效、外交智慧与内部团结共同作用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