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苏无陆都没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两人是年轻的公安干警。
他仅仅把他们当作女儿室友的两位哥哥。
朱梓涵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她并未透露自己哥哥以及江北枫的身份，生怕因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无陆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们啊，我得走了。”
江北枫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
“镇安县宁湖村苏村三组。”
苏无陆虽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作答。
江北枫点点头：“要是能找到你女儿，我会去找你。”
听到这话，苏无陆的脸瞬间紧绷，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
他应了一声，随后坐上骡车。
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抱住盖着白布的尸体，向江北枫和二牛挥了挥手。
坐在车头的乡下汉子扬起鞭子，套着枷锁的水牛缓缓向前迈步。
直到骡车消失在马路尽头，再也看不见了，江北枫才收回目光。
二牛重重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咱们前一天中午就该多要点菜。”
江北枫没有回应，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二牛问道：“咱们现在回去吗？”
江北枫摇摇头：“我去西城医学院附近的派出所，你先回去吧。”
“去干嘛？你真打算查这事儿？”
“不然呢？”江北枫瞪了他一眼。
“你难道没了解过情况吗？西城医学院的校长是人大代表，他不想让派出所立案，就因为这‘代表’的身份，你知道吗？”
“你从哪儿打听到的？”
“谢叔告诉我的，我问过他，他说跨区办案不符合规定，咱们人微言轻，你这简直是去捅老虎屁股。”
“那这老虎屁股还摸不得了？”
江北枫扔下这句话，蹬起二八大杠，把二牛甩在了身后。
二牛咬咬牙，赶紧骑着自行车追上去。
派出所就在西城医学院旁边，离学校警卫室不过百米之遥。
江北枫在路边停好车，踏上台阶，径直朝政务大厅走去。
这里派出所的领导，他一个都不认识，毕竟不是在东城区，要是在那儿，说不定还能攀点关系。
江北枫正琢磨着该怎么说，一眼便瞧见石扒腿从二楼下来，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满脸疑惑，一个一脸茫然。
江北枫上前几步，刚要开口，石扒腿叮嘱道：“别在这儿说，到我车上去。”
江北枫跟着他往外走，这时二牛刚把自行车停稳。
二牛见过石扒腿，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江北枫怎么和他混到一起了。
见江北枫向自己招手，他赶忙跑过去，和他们一起上了石扒腿的桑塔纳。
石扒腿坐在驾驶座上，掏出一支烟，递给江北枫和二牛，两人都没接，于是他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
“你们东城分局怎么说？”石扒腿盯着江北枫。
“你们西城分局又是什么想法？”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毫无疑问，双方得到的结果都不怎么样。
江北枫说道：“我找了林局，林局找了周支队，周支队又找了江局……”
江局让我去找市里的金书记……
江北枫把最后这句话咽了下去，要是真说出来，石扒腿说不定真会让他照做。
石扒腿叹了口气：“我们西城分局也是一样，他们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不务正业，还把我批了一顿。”
“你今天来这个派出所干什么？”
“那个女孩，苏可儿的母亲不是被车撞死了吗？我来了解下情况。”
“结果怎么样？”
“主动寻死。”
石扒腿吐出一口气：“跟1991年第一个失踪女孩宁梦的母亲一样，不想活了。”
江北枫追问道：“近几年医学院女生接连失踪，两位母亲都寻死，西城医学院是什么态度？”
石扒腿冷哼一声：“那你得去问沈明华那个混蛋了，人是在校外死的，他们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江北枫沉默片刻，说道：“西城不重视这些失踪案，我们东城分局又没有调查权，市局也不会轻易展开调查。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查，等找到证据，我就不信不管是西城、东城，还是市局，他们敢不立案！”
石扒腿盯着他：“什么叫我们？嘿，我倒想问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江北枫，说真的，你这么上心这件事，到底怀着什么目的？”
“为人民服务！”
这句话差点让石扒腿笑出声来。
他看向江北枫，只见对方目光坚定，似乎并非在开玩笑，而是无比认真严肃。
石扒腿表情一正，问道：“你真这么想？”
江北枫郑重地点点头：“不然呢，我当警察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难道你不是？”
“我……”
石扒腿一时语塞，他都快记不清人民警察的宣言了。
要说私心，他确实有！
要不是为了完成徒弟刘磊的遗愿，他才不会多看这些失踪案一眼，更别说去调查了。
调查有什么用，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抽抽烟、看看报纸，没事儿上街抓抓流氓混混，锻炼下身手不挺好吗？
石扒腿看着江北枫，不知为何，他仿佛从江北枫身上看到了徒弟刘磊的影子。
那个趴在他背上，身负重伤，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傻小子！
“师父，我当警察不为别的，就想抓坏人，保护人民财产安全，如果有机会，我还想找到我堂妹和我婶，她们失踪快一年了……”
这是上个月师徒俩在夜宵摊喝酒时的对话，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石扒腿的脑海中。
江北枫见他走神，皱着眉喊道：“石队？”
石扒腿回过神，抿了抿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转动车钥匙，发动了车子。
江北枫赶忙说：“我的自行车还在路边呢。”
“不远，就在西城医学院旁边的巷子里，办完事儿你再来取。”
“那不会被人偷走吗？”
“停在派出所门口，谁敢偷？”
“真的吗？”江北枫将信将疑。
石扒腿转动方向盘，一脚油门，路过西城医学院的校门口。
在靠近招待所的沥青路面上，江北枫看到派出所的民警用粉笔画了一个倒地的人形图案。
那人形呈侧身倒地状，双手向前伸展，双腿弯曲。
路过的行人像躲避灾祸一样，纷纷绕着走。
只要下一场大雨，这个图案就会消失，连同已经凝固的血迹。
江北枫微微叹了口气，等回过神时，车子已经在旁边的巷子里停下。
石扒腿一边开车门，一边招呼道：“到了，就在这儿。”
江北枫下车抬头望去，眼前是一栋五层楼房，临街有小卖部、小吃店和音像店。
石扒腿在前面带路，他们穿过一条狭窄得只能三人并排行走的小巷子，然后转身上楼。
楼梯间的白色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专治男科疾病，一针见奇效！】
【麻将透视技巧，包教包会！】
【办证，出售枪支】
【无痛人流，b超可辨男女】
诸如此类的广告，密密麻麻贴满了整面墙。
江北枫跟着石扒腿来到二楼，沿着过道走到右侧的一个房间。
石扒腿敲了敲门，房门立刻打开，楚升的脸出现在江北枫眼前。
楚升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并不意外，侧身让他们进屋。
江北枫一进门，发现这是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单间，临街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下。
屋里没有床，只有一张破旧沙发、几张椅子、一张四方桌，还有两张用来分析案情的白板。
白板上写满了失踪女孩的时间信息，还贴着她们失踪前的照片。
显然，这是一个隐秘的独立调查办公室。
江北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楚升和正在关门的石扒腿。
“你们这是已经决定单独调查了？”
石扒腿点点头：“我和老楚都已经停薪留职，不把这些失踪案查个水落石出，我们就不回队里！”
到底是刑警，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执着和不服输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