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遗忘花庭
派蒙跌跌撞撞地穿过须弥城大门时，太阳已经西斜。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擦伤，白色的斗篷沾满泥土和植物汁液。路过的商队惊愕地看着这个会飞的小生物一头撞进水果摊，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继续向前冲。
\"纳西妲...要找纳西妲...\"派蒙抽泣着在街道上空盘旋，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小草神在哪里。她急得在空中直跺脚，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这不是旅行者的小向导吗？\"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派蒙低头看去，戴着宽大斗笠的少年正仰头看她，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散...散兵？！\"派蒙吓得往后一缩，随即又猛地冲下来抓住他的衣袖，\"快带我去见纳西妲！空出事了！\"
散兵的笑容僵在脸上。
三分钟后，派蒙被拎着后领提在半空，散兵以惊人的速度在屋顶间穿梭。当他们降落在智慧宫偏殿时，迎面撞上了正从图书馆出来的艾尔海森和卡维。
\"哟，这不是——\"卡维的话没说完，派蒙就挣脱散兵的手，一头扎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空掉进一个无底洞！下面有可怕的植物！他...他可能已经...\"派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座诡异遗迹和金色宝箱的陷阱。
艾尔海森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散兵已经转身要走。
\"站住。\"艾尔海森冷声道，\"你知道那座遗迹？\"
散兵头也不回：\"知道得比你多。\"
\"等等！\"派蒙飞过去拦住他，\"那里真的很危险！那些植物会动，还会——\"
\"让开。\"散兵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暴怒，\"还是说你想亲眼看看我怎么把那些杂草连根拔起？\"
卡维突然插话：\"我们该去找小草神。\"
一阵沉默后，散兵冷笑一声，突然化作一道青色旋风消失在原地。派蒙急得又要哭出来，艾尔海森叹了口气：\"先去见草神大人吧。\"
纳西妲正在净善宫的温室里照料一株新生的帕蒂沙兰。听完派蒙的叙述，她的小手微微颤抖，几片花瓣从指间飘落。
\"那座遗迹...\"她轻声说，\"三个月前，有某种生命体突破了世界树的防护。等我赶到时，只看到一片新生的丛林...和这个。\"
她展开手掌，一片金色的叶子悬浮其上，叶脉构成一个奇特的符文。
\"这是...\"卡维凑近观察，\"古代花神文字？\"
\"是'茧'的意思。\"纳西妲收起叶子，\"那片遗迹正在孕育什么...或者说，它在'驯化'闯入者。\"
派蒙的脸色变得惨白：\"那空他...\"
纳西妲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阿帽已经到遗迹了。\"
\"什么？那个疯子！\"卡维惊呼。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纳西妲叹息，\"比起这个...派蒙，你和艾尔海森、卡维留在须弥城。我需要你们调查这些符文的意义。\"她递给艾尔海森一卷古老的羊皮纸，\"我已经联系了其他国家的神明和学者，但时间可能不多了。\"
\"什么意思？\"派蒙急切地问。
纳西妲看向温室外的天空：\"那片遗迹...正在生长。\"
与此同时，散兵站在漆黑的洞口边缘，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下坠过程中，他敏锐地注意到洞壁上的异常——那些看似天然的岩石纹路，实则是无数细微的植物根系构成的网络，它们正如血管般有规律地搏动着。
\"令人作呕。\"他冷笑一声，掌心凝聚起风元素。
落地时，散兵轻盈地一个翻身，风元素缓冲了所有冲击力。他环顾四周——这个地下空间大得惊人，穹顶高悬，布满发光的苔藓和藤蔓。空气中飘浮着金色孢子，地面覆盖着异常柔软的草地，每一步都会激起细小的光点。
\"简直像个...\"他的低语戛然而止。
远处的植物丛中传来沙沙声。散兵悄无声息地靠近，拨开垂挂的藤蔓——
空正跪坐在一片花海中，身边环绕着各种奇异的植物。它们亲昵地缠绕着他的手臂和长发，有的甚至将花朵开在他的肩头和膝上。而空...散兵的瞳孔骤然收缩。
旅行者标志性的金发如今长及腰际，被半透明的纱巾松松挽起。他穿着一件纯白长袍，衣摆和袖口绣着精致的金色花纹，裸露的皮肤上隐约可见类似叶脉的发光纹路。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曾经温暖的金色现在泛着翡翠般的冷光，瞳孔变成了类似花蕊的奇特形状。
\"空。\"散兵大步上前。
植物们立刻暴起，粗壮的藤蔓如毒蛇般拦在他面前。散兵不耐烦地挥手，锋利的风刃将最近的几根斩成碎片。绿色的汁液喷溅在地，发出诡异的荧光。
\"这位先生，\"一个温柔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请不要伤害它们。\"
散兵猛地抬头。空已经站起身，正用那双陌生的眼睛注视着他。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关切，唯独没有认出故人的惊喜。
\"你...\"散兵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空困惑地偏了偏头，这个动作让他发间的花朵轻轻摇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这里是花庭深处，外人很难进入...您是怎么...\"
散兵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感冰凉得不似人类，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脉络在流动。植物们发出刺耳的嘶鸣，但空抬手制止了它们。
\"您看起来很不安。\"空轻声说，用另一只手抚上散兵的脸颊，\"是迷路了吗？我可以让花灵带您去安全的地方休息。\"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又太过残忍。散兵浑身发抖——这不是空会做的动作，不是空会说的话，甚至不是空会有的温度。
\"看着我。\"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看着我，好好想想我是谁！\"
空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先生，您需要冷静...\"
话音未落，散兵猛地将他拉入怀中。拥抱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那具纤细的身体，但空只是轻轻\"啊\"了一声，没有挣扎。
\"别闹了...\"散兵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叫我阿帽...像以前一样...\"
空困惑地眨了眨眼，犹豫片刻后，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好...阿帽？\"
这声试探性的呼唤让散兵浑身僵住。他松开怀抱，死死盯着空的脸——那双眼睛里依然没有记忆的痕迹，只有出于本能的温柔。
植物们趁机将空拉回它们中间，一根开着小花的藤蔓甚至挑衅般蹭过空的脸颊，像是在擦拭被人类触碰过的地方。散兵的眼神瞬间阴鸷，狂暴的风元素在掌心凝聚。
\"请别这样！\"空急忙挡在植物前面，\"它们只是太紧张了...您突然出现吓到它们了。\"
散兵几乎要气笑了：\"它们？紧张？你看看周围！\"
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整个地下空间的植物都在微微颤抖，无数藤蔓从阴影中探出，如同蓄势待发的蛇群。更远处，巨大的花苞正在缓缓打开，露出内部锋利的锯齿状结构。
\"这...\"空露出困惑的表情，\"平时它们不会这样的...\"
\"因为它们知道我要做什么。\"散兵冷笑着向前一步，\"听着，我不知道这些杂草对你做了什么，但我要带你离开。现在。\"
空摇摇头：\"这里是我的家。这些花灵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家？\"散兵的声音突然拔高，\"你的家在星海！在旅途中！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在等着你回去的人身边...\"
空的表情变得柔和，却更加令人心碎：\"我很抱歉让您难过。但我的确属于这里。\"他指向自己胸口发光的纹路，\"花灵们给了我新生和名字。我叫花冠，是这片花庭的守护者。\"
散兵如遭雷击。他想起纳西妲展示的那片叶子——\"茧\"。现在看来，空就是那个被\"驯化\"的闯入者。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是空。是旅行者。是我的...\"
话未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空惊呼一声，脚下的草地突然裂开，无数藤蔓将他包裹成一个茧，迅速向地下缩去。散兵怒吼着冲上前，却被突然暴长的荆棘拦住去路。
\"花冠大人需要休息。\"那个曾经在空耳边低语的女声再次响起，\"不速之客，离开这里。\"
\"把他还给我！\"散兵的风元素轰然爆发，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震颤。植物碎片四处飞溅，但更多的藤蔓前赴后继地涌来。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散兵看到空被藤蔓拖走的景象——那个曾经自由如风的旅行者，如今温顺地闭着眼睛，任由植物将他带入更深的地底。
黑暗吞噬了一切。
当散兵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由柔软苔藓铺成的\"房间\"里。四壁爬满发光藤蔓，头顶垂挂着会发光的果实。他立刻跳起来，却发现出口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封住。
\"醒了？\"
散兵猛地转身。空——不，现在应该叫他花冠——正坐在角落的花丛中，膝上摊开一本由叶片制成的书。他的装束又变了，纯白长袍换成了更轻薄的纱衣，金色的花纹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你...\"散兵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花灵们太紧张了。\"花冠合上书，缓步走来，\"我替它们道歉。\"他伸手轻触薄膜，那屏障立刻消散，\"您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但请不要伤害它们...好吗？\"
散兵盯着那只手——纤细、苍白，指尖泛着淡淡的金色。他一把抓住，将人拉近：\"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花冠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异化的眼睛平静地注视他：\"您很特别。其他闯入者要么成为花庭的养分，要么被永远驱逐...但花灵们允许您留下。\"
\"因为我认识真正的你。\"散兵冷笑。
\"也许吧。\"花冠轻轻抽回手，\"跟我来。我带您看看花庭。\"
穿行在发光的植物丛中，散兵注意到这里的生态系统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发光的苔藓提供照明，特殊的花朵凝结水珠，甚至还有类似蜜蜂的荧光生物在花间穿梭。最令人不安的是，某些区域生长着明显是人类使用过的物品——一把剑，一顶帽子，甚至还有神之眼，全部被植物包裹着，如同标本。
\"这些都是...\"
\"以前的访客。\"花冠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他们没能通过考验。\"
散兵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那你呢？你通过了什么狗屁考验？\"
花冠歪着头思考了一会：\"我不一样。花灵们爱我。\"他指向胸口发光的纹路，\"它们给了我永恒的生命，和遗忘痛苦的权利。\"
\"那不是爱！那是囚禁！\"散兵怒吼，\"它们抹去了你的记忆，你的身份，你的一切！\"
花冠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捂住额头，金色的纹路突然剧烈闪烁：\"我...有时候会做梦...\"
散兵趁机逼近：\"梦见什么？\"
\"一个女孩...金发，和我很像...\"花冠的声音开始颤抖，\"她说...终将重逢...\"
就在这时，整个花庭突然剧烈震动。植物们发出刺耳的尖叫，纷纷向中央聚拢。花冠的脸色大变：\"有人在破坏外层结界！\"
散兵立刻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我们的援军到了。\"
上方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绿色剑光——艾尔海森的虚空终端悬浮在半空，正在分析整个空间的构造。卡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边！我检测到两个生命信号！\"
最令人意外的是，派蒙的小小身影冲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片发光的金色叶子——正是纳西妲展示过的那片。
\"空！\"她哭喊着，\"我们来救你了！\"
花冠如遭雷击，抱住头跪倒在地。他胸口的纹路疯狂闪烁，皮肤下的脉络如同过载般发出刺目的金光。
\"不...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他痛苦地呻吟，\"我是...我是...\"
散兵趁机将他拉入怀中，在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是空。是我的旅行者。是派蒙最好的伙伴。想起来！\"
植物们暴怒了。它们放弃防御外敌，全部向散兵和空扑来。千钧一发之际，派蒙手中的叶子突然爆发出耀眼光芒——
\"以智慧之神的名义，\"纳西妲的声音通过叶子传来，\"解除禁锢！\"
金光如涟漪般扩散，所到之处，植物纷纷枯萎脱落。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全身的金色纹路开始崩解。散兵死死抱着他，任由那些发光的碎片划伤自己的皮肤。
\"坚持住...\"他在空耳边低语，\"这次...轮到我带你回家了...\"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空颤抖的手指抓住了散兵的衣襟，嘴唇蠕动着一个久违的名字：
\"...阿...帽...\"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散兵确信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