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谷穗的光芒,并不刺眼。
它温润,沉静,仿佛凝聚了数千个日升月落。
慕容澈的目光无法移开。
他看着那片新生的绿叶,看着那串饱满的金黄,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古墓的尘腐,而是田垄间最纯粹的生机。
苏挽歌抬起眼。
她的瞳孔里没有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片广袤土地的倒影。
那倒影里,有龟裂的河床,有枯萎的草根,也有一片正在等待着甘霖的,无垠的黄土。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松开了手。
那株承载着奇迹的谷物,没有坠落,而是化作点点金色的光尘,无声地融入了空气里。
紧接着,她转身,朝着墓室的唯一出口走去。
那本该是被巨石封死的通路,此刻却像一道虚掩的门。
光尘在她身前引路。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陶片上,却像走在柔软的春泥里。
慕容澈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他口袋里的“平衡之土”依然温热,像一颗跳动着的心脏,与某种更宏大的节律产生了共鸣。
走出墓道的瞬间,清冽的夜风灌了进来。
风里带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湿润气息。
慕容澈抬起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天坑。
那道撕裂了陇原大地的巨大伤疤,正在以一种无声而又震撼的方式,缓缓愈合。
不是山崩石裂的填补。
而是血肉生长般的修复。
裂痕的边缘,无数黄土的“触须”正向着中心延伸,彼此交错,纠缠,最终融为一体。
那滩滩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黄土黏液,色泽正在变深。
从病态的土黄,变成了适合耕种的黝黑。
生命力,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从地心深处喷薄而出。
远处的地坑院里,有星星点点的绿意,正在黑暗中破土而出。
那是休眠了不知多少年的种子,被这股原始的力量瞬间唤醒。
苏挽歌就站在这片正在新生的土地中央。
她不是一个旁观者。
她是这场奇迹本身。
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风里,消散在土中。
她缓缓回过头,望向远方一个被夜色笼罩的山丘轮廓。
周祖陵。
慕容澈读懂了她的意思。
那里,是这一切的起点,也必须是终点。
他没有问,只是迈开脚步,跟随着那个沉默的指引。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被月光浸染的黄土塬上。
脚下的土地柔软而富有弹性,每一步,都能感受到一种新生的律动。
周祖陵前,那棵千年古柏静静矗立,像一位见证了无数王朝更迭的沉默老人。
它的枝干虬结,布满了岁月的刻痕。
苏挽歌停下脚步,在古柏前数米远的地方站定。
她看向慕容澈。
慕容澈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捧出了那最后一把“平衡之土”。
发光的尘土在他掌心,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他走到古柏的根部,蹲下身,用手扒开一层新土,郑重地将这些尘土埋了进去。
不是归还。
是纠正。
当最后一粒尘土被泥土覆盖,整棵古柏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
那不是被风吹动的摇晃。
是一种来自生命核心的、苏醒般的战栗。
一阵低沉的,仿佛木质纤维被拉伸的呻吟,从粗壮的树干深处传来。
慕容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就在那饱经风霜的深褐色树皮上,一个全新的芽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破了层层阻碍。
那是一抹极其鲜活的嫩绿。
与周围的苍老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绿芽迅速抽长,化作一根纤细而坚韧的新枝。
枝条的顶端,挂着一枚东西。
不是树叶,也不是果实。
那是一枚谷穗。
一枚仿佛由月光与木髓共同凝结而成的谷穗。
谷穗的表面,两个古朴的篆字浑然天成,不是雕刻,而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纹理。
酒泉。
风声骤停。
万物俱寂。
慕-容澈伸出手,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枚谷穗。
可当他再抬眼时,苏挽歌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仿佛只是土地做的一场梦。
只有那棵千年古柏上伸出的、挂着“酒泉”谷穗的新枝,证明着她曾真实地存在过。
黑风城的最后线索。
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