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莫高窟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嶙峋诡秘。
月光惨淡,勉强穿透薄云,洒在粗砺的沙地上,泛起一层死寂的白。
慕容澈握着那枚黄铜钥匙,掌心的温度似乎永远无法将它焐热。
钥匙冰冷,沉甸甸的,像是攥着一块从九幽之下捞出来的千年寒铁。
“莫高窟,第94窟……”他低声重复,东方景渊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和尚,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每吐出一个字,都带出一小团白汽,旋即消散在干燥的空气里。
风沙卷过,带来远方戈壁的苍凉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腐朽味道。
这味道,比之前在东方景渊那石窟中的更加浓郁,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渗透出来的,带着泥土、陈旧的香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循着记忆中东方景渊那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的指引,在迷宫般的窟群中穿行。
周遭的崖壁上,无数洞窟黑黢黢地张着口,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暗夜中窥伺着每一个过路人,似乎随时都会伸出无形的爪牙。
终于,在一处几乎被风沙掩埋的角落,他找到了“第94窟”的标记。
那标记被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透着一股被时光彻底遗忘的孤寂与不祥。
他将那股腐朽味强压下去,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像是敲在了谁的心上。
古老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为浓烈的、混合着尘土与某种矿物颜料的特殊气味,夹杂着更重的阴冷,扑面而来。
慕容澈皱了皱眉,这味道让他想起了古墓中尚未完全腐烂的陪葬品。
他侧身挤了进去,反手合上门,隔绝了外界微弱的月光与风声。
洞窟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滞涩,冰冷刺骨,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带着千年的重量。
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牛油小手电。
在这个时代,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关键时刻能救命,就是光不怎么给力。
一束昏黄的光柱,颤巍巍地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光线下,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狂舞,像是惊扰了沉睡千年的精灵,又像是某种无形的虫豸。
手电光束缓缓移动,扫过斑驳的石壁。
壁画!
又是壁画!
与之前石窟中那副“飞天伎乐”图风格相似,却又带着些许异域的粗犷。
色彩依旧浓烈,线条却更加奔放不羁。
飞天们体态丰腴,衣带飘飘,裙裾飞扬间,仿佛要从壁上挣脱出来。
她们的面容,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的生动,嘴角勾起的弧度,不似佛家的慈悲,反而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嘲弄。
慕容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手心也渗出了细汗。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一寸寸地在壁画上搜寻。
东方景渊那老神棍,不会无缘无故让他来这种鬼地方看风景。
光束最终定格在最中央那尊最为华美的飞天脸上。
那飞天面带微笑,手持琵琶,神情悲悯而庄严。
与之前所见的那尊不同,这尊飞天的眼眸是睁开的,瞳孔点缀着深邃的黑,黑得不见底。
正当慕容澈试图从这笑容中解读出什么时,手电的光芒微微晃动了一下。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晃动。
那飞天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珠,毫无征兆地……动了。
不,不是转动。
是变化。
那绘制的瞳孔,如同融化的蜡,迅速褪去了人工的色泽,像是被无形的手擦去了一层伪装。
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真正的,属于活人的眼珠!
眼白部分不再是平滑的涂料,而是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血色裂纹,那裂纹还在极细微地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开,溅出污血。
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慕容澈此刻惊骇欲绝的面容,以及他手中那束微弱得可怜的光。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慕容澈的头发几乎要根根倒竖起来,连呼吸都忘了。
他手里的牛油手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束斜斜地照着地面,将他的影子拉得奇长扭曲,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擂鼓般的心跳。
“施主,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数百年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摩擦中挤出来的。
慕容澈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要扭到腰,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不知何时,一个身披土黄色袈裟的枯瘦僧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不足三尺之地。
这人走路难道用飘的?
僧人极高,身形佝偻,脸庞隐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荒原上久饿的孤狼。
他的右手,骨瘦如柴,从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截。
那手臂上,并非正常的肤色。
而是被一层厚厚的、色彩斑斓的矿物颜料所覆盖,颜料干裂,像是龟裂的土地。
青、绿、赭、白……
那些颜料的纹路,蜿蜒曲折,勾勒出的图案,赫然与壁画上飞天舞动的飘带……
一模一样!
不,不止是像,那颜料仿佛是从壁画上剥离下来,又重新附着在了他的皮肤上,甚至有些地方,颜料的边缘还带着壁画特有的斑驳质感。
慕容澈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这僧人,宇文宿渊,与其说是守窟人,不如说……
他本身就是这壁画的一部分!
是活着的壁画!
这他娘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尽遇上些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