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串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最上面那把刻着\"3\"的铜钥匙正发烫,像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烙铁。黑暗里,布料拖地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轻的呼吸声,湿冷的,带着焦糊味,喷在我后颈上。
我猛地侧身翻滚,后背撞在翻倒的椅子上,疼得眼前发黑。应急灯彻底熄灭的瞬间,我摸到了门把手,生锈的金属在掌心打滑。插销被我用膝盖顶开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像颗炸雷。
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带着老槐树的腥气。我连滚带爬地冲出值班室,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追着我的影子跑。
身后的值班室里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像是椅子被硬生生掰断了。
我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12号楼跑。小区的路灯早在半年前就坏了大半,只有几盏还亮着,光线昏黄得像块脏抹布。跑过灌木丛时,枝桠勾住我的裤腿,像有人在后面拽。
12号楼的铁门虚掩着,我昨晚明明锁死了。生锈的门轴在我撞进去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声控灯\"啪\"地亮了,照亮了布满划痕的楼梯。
三楼,必须去三楼。
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膝盖磕在台阶上,血顺着裤管往下滴。每级台阶都像在震动,不是我的脚步声,是楼下传来的——那抹惨白的裙摆正一级一级地跟上来,布料擦过水泥地的声音,比我的心跳还规律。
\"啪嗒。\"
声控灯灭了。
黑暗瞬间将我吞没,只有鼻尖萦绕的焦糊味越来越浓。我摸黑往上抓,手指却戳进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里,带着弹性,像泡发的海绵。
是老王的电工服。它搭在二楼到三楼的扶手上,袖子垂下来,正好挡在我脸前。
我一把扯掉衣服扔在地上,布料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在三楼。
我连滚带爬地翻上最后几级台阶,302的门就在眼前,门板上还贴着老王生前写的\"福\"字,红得发黑。钥匙插进锁孔时,我才发现自己在笑,嗬嗬的,像破风箱,眼泪混着冷汗往嘴里流。
锁芯\"咔哒\"一声弹开的瞬间,声控灯亮了。
我看见302门口的水泥地上,散落着十几根白色的线,不是棉线,是的确良布料被撕开的纤维,像某种诡异的路标,从楼梯口一直铺到门口。
身后的楼梯间响起了婴儿的哭声,不是通风口里那种微弱的呜咽,是就在二楼,响亮得像用指甲刮玻璃。
我猛地拉开门冲进302,反手带上门。门板合上的刹那,我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扫过门槛的声音。
房间里比外面更黑,窗户被厚厚的窗帘挡着,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煤烟混合的味道,还有股淡淡的、像旧书发霉的甜腥气。
这是我第一次进老王的屋子。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串钥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喘息声,还有...滴答,滴答。
是水滴声?不对,这声音更粘稠,像是某种液体正从天花板往下渗。
我摸索着站起来,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绊了我一下。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我看清那是条棉被,上面印着大红的牡丹,边角已经发黑,散发出浓烈的霉味。
是三十年前那个女人的被子?
滴答声越来越近了。
我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按下去,没反应。这屋子的电早就停了。摸索着往前走,手指在墙上划过,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地方,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抓挠过。
突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不是墙灰,是布料。
我猛地缩回手,后退时撞到了一个硬物,是五斗柜。就是监控里看到的那个,最上面的抽屉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正好照亮地面。散落的杂物里,除了那半截襁褓和断手断脚的木头小人,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
我捡起一张,照片上是年轻的老王,穿着电工服,怀里抱着个婴儿,笑得露出牙床。婴儿被裹在红色的襁褓里,边角绣着朵蔫掉的牡丹花。
另一张照片上,是个穿的确良白裙的女人,梳着麻花辫,左眼用纱布缠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红襁褓。她站在12号楼前,背景里的老槐树比现在细得多。
第三张照片被撕成了两半,拼起来能看到女人躺在地上,身上盖着那条牡丹棉被,脸色青黑,左眼的纱布渗出血迹。旁边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人,看不清脸。
滴答声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缓缓抬头,月光勾勒出天花板上的轮廓——那抹惨白正贴在上面,像张被钉死的人皮。她的的确良裙摆垂下来,扫过我的肩膀,左眼窟窿里的焦油正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我手背上,灼烧着皮肤。
\"我的孩子...\"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是之前那种嘶哑的铁管声,而是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我的耳朵,\"你见过他的...最后一块...\"
我终于明白老保安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他说\"别捡12号楼门口的东西\",可他没说,三十年前那场火里,除了烧焦的襁褓,还烧没了女人的左眼。
老王偷走的不只是婴儿,还有她的眼睛。他把眼睛藏在了哪里?
木头小人的脑门上钉着铁钉,断手断脚,那是被虐待致死的婴儿。襁褓碎片是女人的执念。而她的左眼...
我猛地看向地上的照片,年轻的老王怀里抱着婴儿,婴儿的左眼...是浑浊的白翳,像块蒙尘的玻璃。
婴儿的左眼,是用她的眼睛换上的。
而那个婴儿...我盯着照片里老王的脸,再看看他怀里婴儿的眉眼,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婴儿的下颌线,和老王年轻时一模一样。
老王不是偷了别人的孩子,他是...
\"他用我的眼睛...\"女人从天花板上飘下来,双脚着地时没有任何声音,\"补好了他的怪物...\"
月光突然变得明亮,窗帘像是被无形的手拉开了。五斗柜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是老王的遗像。照片里的老王笑得慈祥,左眼的位置却有块模糊的黑影,像是拍照时没对好焦。
不对,那不是黑影。
我凑近了看,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住。老王的左眼,瞳孔是浑浊的白,和照片里那个婴儿的左眼一模一样。
他把那只眼睛,安在了自己身上。
\"最后一块...\"女人的的确良裙摆扫过遗像,照片突然裂开,从里面掉出个东西,滚到我脚边。
是颗玻璃珠,浑浊的白色,上面沾着暗红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
这是她的眼睛。老王死后,有人把它从他眼眶里挖了出来,藏在了遗像后面。
是老保安?
\"还给我...\"女人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皮肤像冰一样冷,指甲嵌进我的肉里,\"把我的眼睛...还给我...\"
玻璃珠在我脚边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突然想起值班室墙上的日历,老保安离职那天,在上面圈了个日期——正是老王的头七。
他不是退休了,他是跑了。他知道女人会来找齐所有东西,知道她会找到每一个碰过这些碎片的人。
我捡起那颗玻璃珠,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女人的脸离我只有半尺,右眼的白翳褪去,露出里面疯狂的红。左眼的窟窿正对着我手里的玻璃珠,黑洞洞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现在...齐了...\"她笑了,两排黑黄的牙齿间流出黑色的焦油,滴在我手背上,\"该把他...拼起来了...\"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成了血红色,照在地上的木头小人身上。那些断手断脚开始自己移动,朝着小人的身体凑去,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婴儿的哭声在房间里炸开,震得我耳膜生疼。不是来自通风口,不是来自楼梯间,是来自我手里的玻璃珠。
那颗浑浊的白色玻璃珠里,渗出了红色的液体,像眼泪,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流。
女人的手松开了我的手腕,转而抓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五斗柜的方向推。我的后背撞在柜子上,上面摆放的相框掉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其中一片玻璃,正好映出我的脸。
我的左眼,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浑浊的白色,像块蒙尘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