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却奇迹般地唤醒了苏瑾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眼皮沉重如铅,每一次细微的掀动都耗尽了她那0.01%灵魂“薪火”残存的力气。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灰蒙蒙的天空,斜挂的雨帘,爬满青苔藤蔓的破败石阶,以及石阶之上,那座在风雨中沉默矗立、透着无尽沧桑的古寺山门。斑驳的匾额上,“功德林”三个古篆字迹,如同用岁月之刀刻下,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印入她濒临破碎的识海。沙……沙……那缓慢而规律的扫地声,是她意识沉浮中唯一的锚点。山门内,那个佝偻着背、身着破旧灰衣的老僧,一下,一下,专注地清扫着满庭落叶,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直到……他扫地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没有惊呼,没有询问。老僧缓缓地、极其自然地直起了佝偻的腰背,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转过身,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古树年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悲悯的表情,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无波。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隔着雨幕,静静地落在石阶下蜷缩的苏瑾身上。那目光,没有探究,没有审视,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早就知晓会到来的事物。
他放下那把磨损得油光发亮的竹扫帚,迈开步子,走下湿滑的石阶。脚步沉稳,踏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奇异地盖过了雨声。他来到苏瑾身边,并未立刻俯身查看,只是静静地站着,垂目看着她。那目光穿透了她残破的躯壳和即将熄灭的灵魂“薪火”,仿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几乎彻底崩解的印记碎片,那枚融入心口、沉寂如死的漆黑铭牌,以及铭牌深处残留的、不属于此界的冰冷气息。
“唉……”一声悠长、仿佛穿越了无数光阴的叹息,从老僧口中轻轻噫出。这叹息里,没有责备,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枯瘦、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拂开苏瑾脸上被雨水和血污黏住的乱发。那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额头,一股极其微弱、却纯净到不可思议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滴雪水,缓缓渗入苏瑾几乎冻结的意识深处。这股暖流并非磅礴的能量,更像是一种抚慰心灵的梵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宁与包容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那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0.01%灵魂“薪火”。
苏瑾感觉那深入骨髓的虚无和剧痛,在这股暖流的包裹下,奇迹般地得到了些许缓解。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盏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长明灯。她涣散的意识勉强凝聚了一瞬,模糊地看到老僧那平静无波的双眸。
老僧并未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枯瘦的食指指尖,极其缓慢地点向苏瑾的心口——那里,是铭牌融入的位置。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感,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就在老僧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瑾心口的瞬间——
“唳——!!!”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怨毒与贪婪的鸦鸣,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功德林山门外风雨的宁静!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如同死亡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苏瑾那被暖流稍稍安抚的意识猛地一颤!她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朦胧的雨幕,看向山门外的天空——
只见灰暗的天幕下,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乌鸦群!这些乌鸦体型远比寻常乌鸦庞大,羽毛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油亮墨黑色,猩红的眼珠在雨幕中闪烁着疯狂的、非自然的贪婪光芒!它们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在低空盘旋、俯冲,目标直指石阶下的苏瑾!更让苏瑾灵魂深处那点“薪火”都为之战栗的是,每一只乌鸦的身上,都缠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色蚀灵瘴气!它们……是被魔气侵蚀、控制的魔鸦!是追猎而来的爪牙!
铺天盖地的魔鸦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带着浓烈的腥臭和蚀骨的魔气,疯狂地扑向石阶下的苏瑾!尖锐的鸟喙和利爪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厉啸!
面对这足以瞬间将常人撕成碎片的魔鸦风暴,蹲在苏瑾身边的老僧,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那点向苏瑾心口的枯瘦食指,依旧保持着原本的轨迹,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无视时空、无视外物的绝对稳定,轻轻地点了下去。
指尖落下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自九天之外垂落、又似从大地深处升起的梵音,毫无征兆地以老僧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那梵音如同无形的涟漪扫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空中疯狂扑下的魔鸦群,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尖啸、所有的魔气,都在接触到梵音涟漪的瞬间……凝固了!
成千上万的魔鸦,保持着俯冲撕咬的姿态,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咒,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猩红的眼珠里凝固着最后的贪婪与一丝……源自本能的、极致的恐惧!
风雨依旧,雨丝穿过凝固的鸦群,落在地上。整个功德林山门外,只剩下雨滴敲打石板的“滴答”声,以及老僧那根轻轻点在苏瑾心口、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的枯瘦手指。
苏瑾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景象,便是这万鸦悬空、时间凝固的诡异一幕。老僧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在凝固的鸦群背景中,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这看似破败的“功德林”……这沉默扫地的老僧……究竟是什么人?他这一指,又意味着什么?这凝固的鸦群,是暂时的安宁,还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