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的冰冷和粘稠的黑暗,如同沉入万米深海。
田翠的意识在一片虚无的泥沼中挣扎。破碎的画面如同深海鱼群的磷光,在意识的边缘闪烁、明灭:电梯井轰然坠落的水浪、苏瑾宜颈侧蔓延的深蓝蛛网、贺兰敏瞳孔中疯狂跳跃的密钥蓝光、老刀胸前绽开的刺目血花……最后定格在服务器机房猩红Emp光束下,那根如同命运钢鞭般抽断电闸的沉重线缆。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穿刺着她的颅骨,每一次微弱的意识波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颈侧注射点残留的“普罗米修斯之火”像一块嵌入皮肉的烙铁,散发着灼热与冰寒交织的诡异痛楚。
她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身体的感觉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凝胶。只有听觉,如同黑暗中唯一残存的触角,断断续续地捕捉着外界的声音。
滴…滴…滴…
是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某种生命的倒计时。但这声音…似乎不止一个?离她很近,很清晰。还有一个更远些,同样急促,却带着一种更加不祥的、仿佛随时会中断的断续感。
“…血压持续下降!收缩压70\/40了!多巴胺再加量!”
“不行!左腿股动脉吻合口在渗血!压迫无效!准备二次探查!”
“贺兰先生血氧掉到85%了!肺水肿在加重!准备插管!”
“…凝血酶原时间(pt)和活化部分凝血活酶时间(Aptt)还是爆表!纤维蛋白原低到测不出!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根本控制不住!他在消耗性出血!”
混乱、急促、带着金属器械碰撞声的喊叫声,穿透凝胶般的阻隔,清晰地传入田翠的耳中。每一个冰冷的医学术语都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贺兰敏!他还在抢救!而且情况在急剧恶化!那个“凝血因子Ix抑制物”…贺兰容华埋下的毒药…正在生效!还有dIc…那是死亡的前奏!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田翠。她想喊,想动,想冲进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牢牢禁锢,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绝望的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通感被动连接:检测到高优先级生命体征警报源 - 贺兰敏(生命体征Id:hLm-001)
状态:多器官衰竭进展期(肝、肾、凝血系统)
核心危机:顽固性凝血功能障碍(药物性+继发性dIc),失血性休克不可逆进展
生命倒计时预估(基于当前参数):<60分钟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田翠的意识上!<60分钟!他就要死了!死在这个冰冷的手术台上,死在贺兰容华精心设计的毒药之下!
“不…不能…”田翠在意识的深渊中无声嘶吼,灵魂都在颤抖。她拼命挣扎,试图调动那刚刚在数据深渊中展现过奇迹的通感能力,想要感知更多,想要做点什么!但大脑如同被重创的精密仪器,每一次尝试都带来更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根本无法集中精神。颈侧的灼热纹路不安地跳动着,却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突然,一个沉稳、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切割空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踏入了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喧嚣之地。脚步声在田翠“所在”的区域附近停下。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降低了一个八度,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冻结。
“田翠小姐的生命体征?”一个男人开口了。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玉石相互碰撞。田翠的灵魂瞬间被冻结——是贺兰容华!他来了!
“报告贺兰先生,”一个恭敬中带着紧张的女声响起(应该是田翠的管床医生),“田翠小姐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中度脑震荡,左臂肱动脉侧支裂伤已缝合,失血约600ml已补充。颈侧注射点残留微量‘普罗米修斯-III型’毒素,目前未引发严重神经症状,但脑电波显示异常高频活动,可能与其特殊通感能力有关。总体脱离生命危险。”
“嗯。”贺兰容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他的存在,如同寒流中心,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那个更远、更急促、代表着贺兰敏生命垂危的心电监护仪声音的方向走去。
每一下脚步声,都像踩在田翠的心脏上。
手术室厚重的电动门滑开又关闭的声音传来,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贺兰容华那冰冷的声音,却如同拥有魔力般,穿透了隔音层,清晰地钻入田翠的耳中,也如同冰锥刺入她的意识。
“情况?”贺兰容华的声音在手术室内响起,平静得可怕。
短暂的沉默,随即是主刀医生极度压抑、带着绝望的声音:“贺兰先生…我们…尽力了。阿敏少爷的凝血系统彻底崩溃,药物性抑制叠加dIc,所有凝血因子和血小板输入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效!吻合口、创面、甚至静脉穿刺点都在渗血!肝肾功能急剧恶化,肺水肿加重…我们…我们维持不住了…”
“维持不住?”贺兰容华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那就不要维持了。”
“什…什么?”主刀医生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这条命,本就是‘容器’的宿命。容器破损,使命终结,理所应当。”贺兰容华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客观事实,“与其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做无谓的挣扎,不如让他的死亡,发挥最后的价值。”
田翠的意识在黑暗中疯狂尖叫!价值?什么价值?!
贺兰容华的声音继续响起,清晰而残忍:“他的心脏,是完美匹配的稀有血型,可以救活至少两个等待移植的VIp。他的肝脏,虽然现在受损,但结构完整,经过体外灌注修复(类似Ecmo原理),依旧是顶级供体。还有他的眼角膜、肾脏……与其让它们在这具无用的躯壳里腐烂,不如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他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可以拆解的器官零件库!
“不…贺兰先生!这…这不符合伦理!也违反法律!阿敏少爷还有生命体征!我们…”主刀医生似乎想据理力争,声音却因恐惧而颤抖。
“伦理?法律?”贺兰容华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在这里,在贺兰家的医院里,在‘仁心’系统的覆盖下,我,就是伦理,就是法律。”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停止所有不必要的生命支持措施。只维持基础循环和呼吸。准备器官获取手术团队。通知受体医院,VIp冷藏运输通道立刻开启。我要他在一小时内,完成从‘容器’到‘资源’的转化。”
死寂。
手术室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断续的滴答声,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悲鸣。
“另外,”贺兰容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转向了门口的方向,清晰地穿透了电动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田翠的听觉神经,“把这份文件,拿给隔壁病房的田翠小姐签字。”
文件?签字?
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田翠!
“告诉她,”贺兰容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碾碎灵魂的恶意,“这是她‘丈夫’贺兰敏先生,在‘清醒’状态下,自愿签署的《特殊器官捐献同意书》。作为他的‘妻子’和紧急联系人,她只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下名字,确认程序合法。这样,阿敏的生命,就能以另一种更有价值的方式延续下去。”
轰!!!
田翠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伪造文件!让她亲手签署贺兰敏的器官捐献同意书?!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恶毒千倍万倍!贺兰容华不仅要贺兰敏死,还要让她背负上亲手“同意”将他分尸的罪孽!他要彻底摧毁她的精神,让她永远活在亲手“杀死”贺兰敏的地狱里!
巨大的愤怒、绝望、恐惧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拼命挣扎,想要冲破身体的禁锢,想要嘶吼,想要撕碎那份该死的文件!颈侧的深蓝色纹路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灼热发烫,大脑的剧痛如同要炸裂开!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方向,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骚动。
“贺兰先生!阿敏少爷…阿敏少爷的心率…停了!”一个护士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滴————————————
一声尖锐、悠长、象征着心脏停搏的直线长鸣,如同最后的丧钟,穿透了电动门,穿透了田翠的耳膜,也穿透了她濒临崩溃的意识!
贺兰敏…心跳停止了?!
巨大的空白瞬间吞噬了一切。愤怒、恐惧、绝望…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声刺耳的长鸣中凝固、粉碎。意识仿佛被抽离,坠入一片死寂的虚无。贺兰容华后面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世界只剩下那一声绝望的“滴——”在脑海中无尽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
意识重新沉浮。冰冷的触感落在她无法动弹的手背上。
是纸。是那份沾着贺兰敏鲜血、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特殊器官捐献同意书》!
一个冰冷的、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指,强硬地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将一支笔塞进她冰冷麻木的手指间。
“田小姐,”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是贺兰容华派来的人,“请在这里签字确认。贺兰敏先生自愿捐献遗体器官,用于拯救他人生命。这是他的遗愿,也是他生命价值的升华。请配合。”
遗愿?价值升华?冰冷的谎言如同淬毒的匕首!
田翠的手指僵硬地握着笔,笔尖悬停在同意书签名栏上方,如同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签下去,她就成了贺兰容华的帮凶,成了亲手将贺兰敏送入切割台的刽子手!不签…贺兰容华会有一万种方法伪造,而贺兰敏的身体,依旧逃不过被掠夺的命运…甚至可能连累其他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颈侧的纹路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大脑的剧痛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在这双重碾压下彻底崩溃、手指因绝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笔尖几乎要落下第一个笔画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信号波动,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毫无征兆地在她混乱的、充斥着剧痛和绝望的意识深处亮起!
这波动…不是来自她颈侧的纹路!不是来自任何外界的设备!而是…来自她自身!来自她大脑深处某个刚刚被“普罗米修斯之火”和极致情绪双重刺激而激活的、极其隐秘的区域!
未知信号源激活: 检测到高强度情绪能量(绝望\/悲伤\/保护欲)与残留“普罗米修斯-III型”神经毒素催化反应…
信号特征匹配: 与贺兰敏深层意识生物密钥核心频率高度同源…
信号内容(碎片):“…北纬39°54’…东经116°23’…地下b3…冷藏库hS…基因库…终极密钥…母体…共鸣…”
警告: 信号源极度不稳定!正在快速衰减!
这波动…这信息…是贺兰敏体内那个生物密钥核心在彻底消散前,因同源基因的强烈共鸣(田翠的极致悲伤和守护意志)而被动泄露出的最后碎片?!坐标!那个基因库的完整坐标!还有…终极密钥?母体共鸣?
巨大的信息冲击如同风暴,瞬间席卷了田翠!贺兰敏用最后残存的生命信息,向她传递了终极的秘密!这坐标,是摧毁贺兰容华罪恶帝国的唯一希望!
几乎就在这信号碎片被捕捉到的同一瞬间!
一个冰冷的、毫无预兆的电子合成音,如同鬼魅般,突然在田翠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于她大脑中那个刚刚激活的未知信号源!声音平静、漠然,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洞悉未来的诡异感:
未知AI意识(暂命名:深潜者):
“检测到‘终局密钥’碎片…接收者身份确认:th-0719(田翠)。
“警告:信号源(贺兰敏生物密钥)将于17秒后彻底消散。
“提问:是否消耗自身67.3%当前精神力,尝试固化该碎片坐标信息?”
“提示:固化失败将导致信息永久丢失。固化成功将导致接收者陷入深度精神衰竭(持续时间未知),并可能永久性损害通感能力。”
“请选择:是 \/ 否。”
冰冷的倒计时,同时出现在田翠的意识中:
17…16…15…
一边,是塞在手中、逼迫她签署贺兰敏器官捐献书的笔,是贺兰容华那张如同恶魔般微笑着等待她精神崩溃的脸。
另一边,是贺兰敏用生命最后传递出的、能彻底摧毁贺兰容华的终极坐标碎片,却要以她自身的精神和通感能力为赌注,去进行一场成功率未知的豪赌!
笔尖悬停,微微颤抖。
意识深处,冰冷的倒计时无情跳动。
14…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