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像是永远不会停。
三玖坐在料理台边，手里捏着块抹茶面团，指尖却冰凉得像浸过冷水。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远处的东京塔晕成一团模糊的影子，像极了她这几天反复做的梦——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看不清丁子轩的脸，只听到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
“啪嗒。”
面团从指间滑落，掉在撒着粉的台面上，沾了些白色的粉末，像落了场微型的雪。三玖这才回过神，低头看着那团不成形的抹茶面团，眼底掠过一丝疲惫的红。
这是这周第五次做噩梦了。
第一次是梦到丁子轩的白大褂上沾着林薇的口红印，第二次是梦到他把那枚白梅戒指还给了她，第三次最清晰，梦里的他站在樱花树下，对她说“三玖，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声音冷得像梅雨季的风。
每次惊醒时，冷汗都会浸湿睡衣，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身旁的丁子轩总是会被她的动静弄醒，然后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一遍遍地说“我在呢，别怕”，可那些冰冷的梦境碎片，却像沾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怎么也挥不去。
“在发什么呆？”
丁子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从实验室回来的疲惫，却依旧温和。三玖转过身时，他正好走过来，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消毒水味，发梢上还挂着雨珠——大概是没带伞，淋了点雨回来。
“没什么。”三玖慌忙捡起地上的面团，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做好的抹茶曲奇，“尝尝？今天加了点盐渍樱花，你上次说喜欢。”
丁子轩咬了一口，曲奇的酥脆混着樱花的微咸在舌尖散开，他看着三玖眼下的乌青，眉头微微蹙起：“昨晚又没睡好？”
三玖的动作顿了顿，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揉面团：“没有啊，可能是最近料理课太忙了。”
她在撒谎。其实昨晚她几乎没合眼，凌晨时好不容易浅浅睡着，又梦到林薇挽着丁子轩的手臂，走进了民政局的大门。惊醒时，丁子轩正睁着眼睛看她，眼底的担忧像潮水一样，几乎要将她淹没。
可她不敢说。
她怕他觉得自己太敏感，怕他知道自己连做梦都在害怕失去他，会觉得她麻烦。更怕……怕这些噩梦会像预言一样，有一天真的成真。
丁子轩显然没信她的话，伸手轻轻拂过她眼下的皮肤，指尖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别硬撑着。要是累了，就请假休息几天，料理课的事，我帮你跟老师说。”
“真的不用。”三玖摇摇头，把揉好的面团放进模具里，声音细若蚊蚋，“我没事的。”
丁子轩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把抹茶饼干放进烤箱。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纤瘦的侧脸上，映出她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疲惫。
他知道她在瞒他。这几天她总是这样，白天走神，晚上惊醒，对他的靠近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闪躲。他问过是不是做了噩梦，她只说“是梦到考试不及格”，可那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指尖，却骗不了人。
烤箱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抹茶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却驱不散厨房里那层淡淡的低气压。丁子轩靠在料理台边，看着三玖盯着烤箱出神的样子，突然开口：“明天休息，我们去镰仓好不好？”
三玖愣了一下：“镰仓？”
“嗯，”他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去看看海。你不是说很久没看海了吗？镰仓的海景很干净，说不定吹吹海风，你就没那么累了。”
三玖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暖。他总是这样，不用她说，就知道她需要什么。
“好啊。”她终于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我要带抹茶大福当点心。”
“都听你的。”丁子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耳朵，感受到一丝冰凉，“去泡个热水澡吧，我把饼干取出来就去给你放热水。”
【浴室里的秘密与未说出口的恐惧】
浴缸里的热水冒着白雾，三玖把自己浸在水里，脸颊靠在冰凉的缸沿上，听着外面丁子轩收拾厨房的动静——盘子碰撞的轻响，烤箱门打开的“咔哒”声，还有他哼着的不成调的曲子，都是她熟悉的、安稳的声音。
可闭上眼，梦里的画面又窜了出来。
梦里的镰仓，海水是灰黑色的，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站在沙滩上，看着丁子轩和林薇并肩走向远处的灯塔，他们的背影在暮色里融成一团，无论她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别……”她无意识地低唤出声，指尖紧紧攥着浴缸边缘，指节泛白。
水声惊动了外面的丁子轩，他敲了敲浴室门：“三玖？没事吧？”
“没事！”三玖连忙应声，声音带着点慌乱的沙哑，“马上就好了！”
她匆匆擦干身体，换上睡衣走出浴室时，丁子轩正坐在沙发上翻旅游攻略，膝盖上放着本镰仓的导览手册。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停留了两秒：“头发没吹干，会头疼的。”
他起身去拿吹风机，插上电时，暖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三玖坐在地毯上，看着他专注地帮她吹头发，指尖穿过发丝，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把每一缕湿发都吹干、梳顺。
“子轩，”她突然开口，声音被吹风机的噪音盖得很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丁子轩关掉吹风机，低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我总是……”三玖咬着唇，声音低了下去，“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还睡不好，说不定以后还会给你添麻烦……”
“傻瓜。”丁子轩在她面前蹲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照顾你是应该的，怎么会是麻烦？”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做什么梦，不管你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告诉我。别一个人憋着，嗯？”
三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点了点头，却还是没说出口。那些梦里的画面太具体，太伤人，她怕说出来，连此刻这短暂的安稳都会被打破。
丁子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导览手册，指着上面的江之岛神社：“明天我们先去这里，听说求姻缘很灵。”
三玖看着手册上的照片，红色的鸟居在碧海蓝天间格外醒目，心里的阴霾散了些：“我们还要去吃那家鲷鱼烧，你上次说很好吃的那家。”
“好，都去。”他笑着点头，伸手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时间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躺在床上时，三玖蜷缩在丁子轩怀里，鼻尖蹭着他的锁骨，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像道坚固的屏障，把所有的噩梦都挡在外面。
“子轩，”她小声说，“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一直抱着呢。”丁子轩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睡吧，我在。”
这一次，她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镰仓的海与心防的裂缝】
第二天的镰仓，居然放晴了。
海风吹散了梅雨季的阴霾，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海水是干净的碧绿色，浪涛拍打着沙滩，发出温柔的声响。三玖站在江之岛的了望台上，看着远处的渔船驶过，白色的浪花在船尾拖出长长的尾巴，心情像被阳光晒过一样，暖融融的。
“在看什么？”丁子轩走过来，递给她一支刚买的鲷鱼烧，外皮酥脆，里面的红豆馅甜得恰到好处。
“看海。”三玖咬了一口鲷鱼烧，嘴角沾了点红豆馅，“这里的海真漂亮。”
“比梦里的漂亮？”丁子轩突然问，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三玖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时，撞进他带着探究的眼眸里。阳光落在他眼里，映出清晰的担忧，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低下头去擦嘴角的红豆馅，声音细若蚊蚋：“嗯，漂亮多了。”
丁子轩没再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沿着海岸线慢慢往前走。他的手掌很大，很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被海浪卷走。沙滩上的贝壳被阳光晒得发亮，三玖的脚印和他的脚印并排延伸，像两道永远不会分开的线。
走到一处人少的礁石区，丁子轩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三玖，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在梦到什么？”
三玖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眼神很坚定，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像在说“这次不能再躲了”。
海风吹起她的发梢，拂过脸颊，带着点咸湿的气息。三玖看着远处起伏的海浪，沉默了很久，久到丁子轩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丁子轩的心上。
“梦到你跟林学姐走了，”她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沙滩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梦到你说我们不合适，说我不懂你的世界，说……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做的和果子……”
那些被她藏在心底的恐惧，终于在这片开阔的海边，伴随着咸湿的海风，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把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摊开在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丁子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不出声音。他一直知道她在害怕，却没想到那些恐惧已经深到这种地步，连梦里都在反复折磨她。
他蹲下身，轻轻抬起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傻瓜，怎么会呢。”
“我喜欢吃你做的和果子，喜欢听你讲战国武将的故事，喜欢看你做料理时认真的样子，喜欢……”他顿了顿，眼神无比认真，“喜欢你的一切。”
“可是学校里的人都说……”
“别人说什么不重要。”丁子轩打断她，声音坚定得不容置疑，“重要的是我怎么想。三玖，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别人眼里‘合适’的人。从在料理学院第一次看到你，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枚白梅戒指——早上出门时，他特意摘下来放在口袋里，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
“这枚戒指，是爷爷给我的，他说要送给我认定的人。”丁子轩执起她的手，把戒指重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动作虔诚而温柔，“我认定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海风吹起他的白衬衫，猎猎作响，像一面坚定的旗帜。三玖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心疼，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戒指，突然觉得那些反复纠缠的噩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扑进丁子轩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积攒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伴随着海浪的声音，哭得淋漓尽致。
丁子轩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衬衫，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远处的海鸥掠过海面，发出清亮的叫声，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层金色的铠甲，把所有的阴霾都挡在外面。
“以后再做噩梦，就告诉我，”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不再害怕为止。”
三玖用力点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或许梅雨季还会持续很久，或许那些噩梦还会偶尔出现，但她知道，只要身边有他，有他掌心的温度，有他坚定的眼神，就没有什么能把她打垮。
【归途中的甜与未来说明书】
回程的电车上，三玖靠在丁子轩的肩膀上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做了个好梦。
丁子轩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指尖轻轻划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稳。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里面是他写的“照顾三玖说明书”——
“1. 她做噩梦时，要紧紧抱着她，说‘我在呢’。
2. 她做的和果子，不管多甜都要说好吃。
3. 她提到林薇时，要立刻表明立场，说‘我只喜欢你’。
4. 梅雨季要记得给她准备暖手宝，她的手总是很凉。
5. 每天都要告诉她‘我爱你’，至少三次。”
他在后面又添了一行：“6. 以后每年都带她来镰仓看海，让她知道，只要我在，海永远是蓝的，浪永远是暖的。”
合上笔记本时，三玖正好醒了，揉着眼睛看着他：“在写什么？”
“没什么。”丁子轩把笔记本藏起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刚才买的抹茶大福还在包里。”
三玖点点头，看着他从包里拿出大福，剥开包装纸递到她嘴边，眼里的温柔像刚融化的蜜糖。她咬了一口，抹茶的微苦混着红豆的甜在舌尖散开，甜得恰到好处。
“子轩，”她突然说，“以后我们住的房子，要带个能看到海的阳台好不好？”
“好啊。”丁子轩毫不犹豫地答应，“还要有个大大的料理台，让你做各种各样的和果子。”
“还要有个书架，一半放你的解剖图，一半放我的料理书。”
“都听你的。”
电车在铁轨上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像他们身后那些不安的过往。三玖靠在丁子轩的肩膀上，吃着抹茶大福，听着他规划未来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反复纠缠的噩梦，不过是为了让她更珍惜眼前的温暖。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丁子轩去浴室放热水，三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透过云层洒下清辉，照亮了阳台上那盆她种的薄荷。
丁子轩出来时，看到她正对着月亮发呆，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在想什么？”
“在想，”三玖转过身，踮脚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今晚大概不会做噩梦了。”
丁子轩笑了，低头吻住她的唇，温柔而缠绵。客厅里的抹茶香还没散去，混着月光的清辉，像一首温柔的歌，唱着属于他们的、驱散阴霾的故事。
夜深时，三玖躺在丁子轩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做噩梦，梦里是镰仓的碧海蓝天，是他牵着她的手，在沙滩上慢慢走着，脚印并排延伸，没有尽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却不再带着梅雨季的黏腻，反而像温柔的催眠曲，伴他们沉入甜甜的梦乡。
丁子轩睁开眼，看着怀里熟睡的三玖，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他知道，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还会有不安，但只要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走向彼此的脚步。
因为爱从来不是一句空洞的承诺，而是当你做了最坏的梦，醒来时却发现，他就在你身边，眼里的温柔从未改变。
就像此刻，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无名指上的白梅戒指闪闪发光，像一个无声的约定——往后余生，无论晴雨，无论梦境，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