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者,在一旁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孩子涨红的小脸,实在心疼得紧。可这洗三的规矩便是如此,“响盆”才是好兆头!
婴儿的哭声越洪亮,象征着生命力越旺盛,身体越健壮,未来也越有出息。因此,即便心疼,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默念“哭得好,哭得响亮”。
好不容易,一套繁琐的流程走完,孩子被用柔软的大毛巾包好。林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收生姥姥手中接过那个哭得声嘶力竭、还在微微抽噎的小小襁褓。
他笨拙但极其轻柔地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摇晃,一边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常温柔的语调低声哄着:“哦哦,不哭了,不哭了,爹爹在呢,洗好了,我们洗好了……”
林家自己人对林淡这副模样早已见怪不怪,他平日里对黛玉的疼爱教导就是如此细致。但今日宾客众多,其中大半是冲着他林淡的面子来的。身为主人家,一直抱着孩子哄,难免有失礼数,怠慢了客人。
郡王妃见状,赶紧上前,慈爱地笑道:“贤婿,让我来哄吧。我也正好把孩子抱进去给他娘瞧瞧,刚刚哭得那么大声,挽澜在里面不定怎么担心呢。”
说着,她熟练地接过外孙。小家伙此刻哭声已歇,许是哭累了,正小声地打着嗝,眼角还挂着泪珠,鼻头红红的,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小可怜鬼儿。”郡王妃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脸,抱着他转身往内室去了。
一直等到小侄子被抱走,林清这才敢凑到二哥身边。
刚才那魔音贯耳般的哭声,让他这个当叔叔的都听得有点发怵,小家伙瞧着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由衷地赞叹道:“二哥,真没看出来,你哄孩子还挺有一手的!这么快就不哭了。”
林清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在他心里,二哥林淡简直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读书能中状元,为官能得圣心,理财查案样样精通。如今看来,连哄孩子这等“技术活”也驾轻就熟。
主要是林涵出生时他自己年纪还小,记不清四弟小时候爱不爱哭;黛玉和林宴到他们家时,已经懂些事了;而大哥林泽的儿子林烨出生时,他正埋头准备春闱,也没怎么留意过小婴儿。如今看来,这软绵绵、哭唧唧的小娃娃,可比处理公务难对付多了。
外间宾客言笑晏晏,林淡正周旋其中答谢各方祝贺。
内室之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东平郡王妃轻轻拍抚着小外孙,目光却落在倚在床头、面色尚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的女儿江挽澜身上。她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只留最贴心的心腹守在门外。
郡王妃将孩子小心地放进女儿身边的摇篮里,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拉过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低声开口:“挽澜啊,娘知道淡哥儿疼你,也疼孩子。方才在外头,娘瞧着他哄孩子的模样,确是真心实意。”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的提点,“可有些话,娘得跟你说。纵然是淡哥儿自己乐意,你这做妻子的,也不能事事都由着他,尤其是这等内宅琐事上。他才二十就官至侍郎,前途光明得晃眼!正是该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为国效力、也是为你们这个小家挣下更稳固根基的时候!哪能把大好光阴,过多耗费在喂奶哄睡这些小事上?”
郡王妃想起方才从婆子口中得知,林淡这几日竟时常亲自照看孩子,甚至学着换尿布,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两个孩子都是初为父母,满腔热情,容易在这些事上失了分寸,她这做长辈的,必须得点醒他们。
江挽澜听着母亲的教诲,并未像未出嫁时那般立刻应承,而是抿嘴笑了笑,反握住母亲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立场:“娘,您说的道理,女儿明白。这话女儿其实也委婉劝过夫君的。”
她眼中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幸福与理解的光芒,继续道:“可夫君他说的话,女儿细细想来,也觉得在理。他说,孩子不是个物件,放在那儿不管他也会长大。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有感知、有感情的。父母待他如何,他自幼便能感受到。况且,这小娃娃一天一个样,今天还只会吃睡哭,明天或许就会对你笑了,这成长的每一步,若是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日后多少金银权势也补不回来。”
她看着摇篮中睡的香甜的儿子,目光温柔似水:“再说,夫君他也并非那等耽于享乐、不务正业之人。他心中有丘壑,肩上有责任。只是这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初为人父,满腔的爱意与新奇,恨不得事事参与。女儿想着便由着他去吧。难得见他这般放松开怀的模样。”
江挽澜已然被林淡的理论深深影响,甚至想着等自己出了月子,也要亲自照料,而非全权交给乳母嬷嬷。
夫君说得对,自己带大的孩子才最亲。
而且,她仔细盘算过,自己并非林家宗妇,虽因夫君官位显赫,人情往来比寻常官宦之家繁复些,但她自幼受王府教导,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完全有时间兼顾孩子。
想到此处,江挽澜甚至觉得,比起母亲,自己着实算得上“清闲”。
东平郡王府,还有母亲海津的娘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作为王妃兼主母,不仅要打理庞大的家业,应付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更要管理族人、平衡各房利益、提携帮扶族中子弟……那才是真正的劳心劳力,一刻不得闲。
哪像她,嫁到林家后,因着夫君和族人都省心能干,她甚至有余暇拉着全家老小一起习武强身。
东平郡王妃听着女儿条理分明的辩解,再看着她红润了些许的脸色和眼中确凿的幸福光彩,心中那些劝诫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她不得不承认,女儿过得,确实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