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考的是英语,蝉鸣透过纱窗钻进考场时,林小满正盯着答题卡上最后一道完形填空。选项b和d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极了此刻心里的两个声音——一个催她赶紧选完交卷,另一个却磨磨蹭蹭地数着试卷边缘的折痕。
窗外的阳光把梧桐叶晒得发亮,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是谁在翻一本厚重的书。林小满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走进这栋教学楼,也是这样的夏天,她攥着皱巴巴的分班表,在公告栏前被挤得差点摔了笔袋。那时总觉得高考很远,远得像讲台上老师反复强调的“未来”,抽象又模糊。可现在,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里,未来突然就站在了眼前。
“还有十五分钟。”监考老师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凉意,从教室前排飘过来。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在b选项上重重填了个方块。铅笔芯划过纸页的力度,像是要在这三年的末尾刻下点什么。她把试卷翻回正面,扫过作文题目的“告别与启程”,忽然觉得这题目俗套得可爱——可不就是嘛,考完这场,有些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斜前方的男生正在奋笔疾书,后颈的汗珠顺着校服领口滑进去,洇出一小片深色。林小满记得他,高二运动会跑三千米时摔在跑道上,膝盖流着血还想爬起来接着跑,最后是被两个同学架着离场的。那时全班都在看台上为他喊加油,嗓子哑得像是吞了砂纸。现在他低着头,笔尖在作文纸上划出急促的弧线,像是还在跟时间赛跑。
走廊里传来别的考场交卷的脚步声,噔噔噔地敲在水磨石地面上。林小满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橡皮——这块印着小熊图案的橡皮,还是高一开学时同桌送的,现在边角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小熊的耳朵都快看不清了。她忽然想起同桌昨天说的话:“考完我要把所有课本都卖掉,一毛钱一斤也卖。”可真到了这一刻,林小满却有点舍不得了,那些写满批注的笔记本,夹在书里的银杏叶标本,好像都成了不能丢的东西。
“叮——”终考铃声突然炸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把试卷和答题卡按顺序理好,刚要起身,却被后排的女生撞了一下。“不好意思!”女生红着脸道歉,手里的笔袋拉链没拉好,滚出来好几支笔,其中一支是林小满也有的那种按动式中性笔,笔帽上的漆早就被磨掉了。
“没事。”林小满弯腰帮她捡笔,指尖碰到笔身的瞬间,两人都笑了。她们其实不算熟,只是偶尔在走廊里遇见会点头打招呼。但此刻看着对方眼里的慌张和雀跃,忽然就有了种共赴过一场仗的默契。
走出考场时,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人在兴奋地对答案,声音高得能掀翻屋顶;有人靠在墙上打电话,语气里带着哭腔;还有人抱着一摞书,慢慢地往楼下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林小满没加入任何一群人,只是跟着人流慢慢挪动,像一条汇入江河的小溪。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还贴着上周的通知,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起来。林小满停下脚步,看见自己的名字还在红榜的中间位置,旁边是用红笔圈出来的进步名次。那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才换来的结果,可现在看着那串熟悉的字迹,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觉得像是完成了一件早就该做完的事。
校门口停满了车,家长们挤在警戒线外,伸长脖子往里望,像一群等待归巢的鸟。林小满一眼就看见了妈妈,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看见林小满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使劲挥了挥手。
“考得怎么样?”妈妈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掂量了一下,“怎么这么轻?”
“书都放教室里了。”林小满接过保温桶,里面是她最爱喝的绿豆汤,冰得恰到好处。
“不拿了?”
“嗯,不拿了。”林小满吸了口绿豆汤,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烤串的香味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是这座小城最熟悉的气息。
回家的路上,妈妈没再提考试的事,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眼见要拆迁的老房子,说楼下王阿姨家的猫生了崽,说晚上要做她爱吃的糖醋排骨。林小满靠在车窗上,看着街景一点点往后退。路过初中时经常去的文具店,老板娘还在门口摆着冰镇的汽水;拐过街角的书店,玻璃柜里新到了几本大学专业介绍手册。
车停在家属院门口时,夕阳正落在对面的楼顶,把天空染成了橘子汽水的颜色。林小满下车时,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欢呼,大概是哪家的孩子也考完了。她抬头望了望自家的阳台,晾着的白衬衫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走吧,回家。”妈妈挽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很暖。
林小满点点头,跟着妈妈往楼道里走。楼梯转角的墙面上,还留着她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被岁月磨得淡了,却依然能看出轮廓。她忽然想起刚才英语作文的结尾,自己写的是:“夏天还没结束,但我们该往前走了。”
是的,该往前走了。林小满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听见家里的门“咔哒”一声开了,爸爸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回来啦?排骨马上就好!”
空气里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混着窗外的蝉鸣和远处的车声,构成了这个夏天最生动的注脚。林小满笑了笑,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走进了属于她的,崭新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