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仪贞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黑暗中,叶濯停顿片刻,安静的车内,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我的人如今能监控整个朝堂,顾翰海动作不小,我早已有所警惕。”
能让叶濯警惕的人?
荣仪贞想了想,还是对叶濯说:
“顾翰海一直都是肃王的人,前世也是他,交了几大箱账册做为证据,成了昭平侯府定罪的关键。”
车内又是一瞬间的安静。
荣仪贞的眼睛还没太适应黑暗,此时几乎看不清叶濯的反应。
只有车窗锦帘被风吹得晃动时,才有月光一摇一摇的照进车内又消失。
她借着月光,勉强看见叶濯坐着的位置,微微垂下头,仿佛在认真盯着她看。
“叶大人?”荣仪贞声音清凌,问,“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才落。
荣仪贞便觉得眼前更黑了些。
极淡雅的雪松香气扑鼻而来。
叶濯似乎坐到了她的身边,整个人伏下身子,用手臂撑着凑到她的耳边。
说话时的热气,蒸得她耳朵发热,连鬓边的碎发都毛茸茸地发痒。
“我可是顾驸马家的远亲,因为投奔了他,才有如今的日子。荣小团子,你就这么相信我?”
荣仪贞被问住了。
晚饭吃了太多糖醋排骨,她此时的头脑的确晕晕沉沉,却还不至于在这种生死大事上错信于人。
相比于顾驸马,叶濯明显对安禾大长公主更亲近些。
还有……
北边会说戈勒话的叶濯,和在江南水乡长大的驸马,说是远亲,却未必真亲。
“你又不只是顾驸马的远亲,还是和我互相救过性命的小哥哥。”
这一次,荣仪贞没有躲。
她好好坐着,因四处都是黑暗,便只能偏过头,用耳边鬓发与叶濯发间相蹭的触觉去感知人所在的位置。
找到人大致的方位后,尽管知道叶濯同样看不清她,荣仪贞还是表情认真道:
“小哥哥是不会害我的。”
……
又过了几日,郑秋华和荣老夫人顶着大雪被送回了荣府。
荣仪贞正和关芝芝在宁安楼看话本时,负责押送两人的牵机正好过来回话。
看见关芝芝在,牵机欲言又止。
关芝芝到底出身关家,平时虽然粗枝大叶,但一见这情形,就知道牵机或许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荣仪贞说。
她赶紧站起来。
“你们先聊,我正好去看看叶大人为你挖的冰窖怎么样了?”
边说边往外走,嘴上还不忘调笑荣仪贞:
“在自己院子里有独立的冰窖,这可是当朝郡主都没有的待遇,以后我整个夏天都要住在宁安楼里,沾荣湉湉的光喽。”
关芝芝语调轻松,步伐欢快,三两步就出了屋子,头上的步摇被她大步走路撞得叮当乱响。
从窗子里看见关芝芝在廊下走远,牵机才说:
“禀二小姐,我家主子已经查出了安禾大长公主身边下药的人。”
荣仪贞一颗心提了上来,问:“是谁?”
牵机却不急不忙,语速不被荣仪贞影响,回答妥帖:
“是顾驸马。”
“不过,他没有将药下在饮食中。”
荣仪贞了然。
难怪在叶府时,叶濯匆忙请来京中乃至京外周边几地的名医,都没人查出她吃过大长公主饭菜后脉象上的异常。
只是有好几位欲言又止。
在叶濯的强势威压下,才犹豫暗示:
“姑娘脾胃虚寒、宿食不消,不能运化,又多食糖肉油物,必定不适。往日少食勤食,无需药物,自己便能好了。”
荣仪贞抿着唇,红着脸,头低得整个人都矮了一大截。
不过多吃几块糖醋排骨,连这也能从脉象中看出来?
叶濯对待外人时,一向顶着张如寒冬般冷戾的脸。
闻言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荣仪贞脸更红了。
屋内下人、婢女们都在,荣仪贞紧张得打了个嗝,便更觉得无地自容。
她张口,磕磕巴巴:“多,多谢大夫了。”
想起这些丢脸事,荣仪贞穿在绣鞋中的脚趾一勾,闭了闭眼,继续问牵机:
“那顾翰海把毒下在哪里了?确定是应彪手中的慢性毒药吗?”
牵机回答:“已经确定了。顾驸马从应彪手中拿到毒药,下在安禾大长公主每日清晨都要喝的温水中。”
荣仪贞倒吸口气。
她都差点忘了,姨母确实有这个习惯。
还是母亲在时,偶尔和她说过,大长公主每日醒来都要在床边喝一盏温热的白水,然后才起身。
顾翰海与她成婚多年,想来也是知道她这个习惯。
他利用对枕边人的了解,一天天累计,用慢性毒物缓缓杀死一个对他不设防备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荣仪贞心脏猛烈收缩,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全身都在发抖。
明明屋内烧着温暖的银骨炭,她却还是出了一身冷汗,鸡皮疙瘩顺着两臂爬上裸露在外的侧脸。
不论是母亲,还是姨母,如今她所知道的一切仿佛总在暗示她,一旦对某人不设防,这个人就一定会治你于死地。
让人送走牵机,荣仪贞带着牵机送来的素心铺甜白糯米团子,找到了正在侧间暖阁中看匠人们施工的关芝芝。
这间暖阁,是宁安楼中唯一离所修冰窖最近的地方。
原本面向冰窖的支摘窗被叶濯摘掉,命人换了一面大大的透明琉璃。
窗外用来点缀的花草,是和丘安寺梅林同品种的梅花。
窝在温热的暖阁中,饮热茶吃点心,再透过琉璃窗,欣赏红梅傲雪,是荣仪贞最近养成的新爱好。
关芝芝站在琉璃窗前,吃着甜白糯米团子,感叹道:
“荣湉湉?是不是叶大人谋反被你知道了?”
荣仪贞正懒洋洋喝茶,闻言呛了一下。
“咳!——咳咳咳!”
关芝芝赶紧过来,和紫电一起拍她的背,又用帕子帮她擦拭,解释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吓成这样?”
“我的意思是,叶大人那样可怕的一个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她指着窗外的梅花:
“这个日子移栽,还能活成这样的梅树,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叶大人一定花费不少心思。”
“还有,这么一大扇琉璃窗,便是公主府上也不见得能有。”
荣仪贞咳得眼泛泪花,等擦干眼角的泪痕,抬眼正看见阳光透过如冰般清透的琉璃窗,照进暖阁。
浓烈的太阳,在梅树枝头的白雪上折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可她却极力想去看清那光亮。
耳边又响起叶濯在醉仙楼时,对荣淮说过的话:
“我视她如珍宝,莫说是我叶濯的正妻之位,只要她高兴,我这条命亦是她的。”
若说,叶濯是想用自己的权力,去震慑荣淮,让他不敢伤害她。
那这戏,如今是不是演得越发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