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沉默,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
无可厚非。
副将所说,不无道理。
且不说疑兵真假,一旦被淮州先锋斥候咬住不放,林天啸本部一到,章武将再难逃回云州。
这是毋容置疑的事实。
沉思了半晌。
纵然章武虽颇具胆色,却也不得不重新权衡,转而道:“就算要走,亦不可轻易放过这些贱民!区区满江镇,竟使本将折损百余精锐骑兵,传出去我岂还有脸面?”
“传令,骑兵全部撤回,投石车往镇上投掷火球,烧死那些贱民!随后,回撤云州。”
副将等人一喜,赶忙应是。
此前陈余奇袭反贼后方,敌众我寡之下,并不敢多加逗留,只引燃了其中两三辆火油车与投石机。
反贼工兵营人数众多,反应过来后,却也能很快控制火势。
而陈余的想法只是制造混乱,令反贼分心,其实也不报能对反贼造成重创的心思。
以至于,此时章武部的后方投石队伍仍有战力。
接到章武的命令后,大量围攻县衙的骑兵后撤,投石车卸下巨石,改用火球攻击。
呼呼!
巨大的木制圆球被淋上火油点燃,投射到镇上,瞬间引发大火。
没多久,火势冲天,照亮了半个夜空。
古代的民房多为夯土、木制结构,且是相对集中的布局,非常容易引发火灾,且难以得到控制。
已经通过密道回到镇上指挥战斗的陈余,见到大量反贼骑兵退走,还没来得及欣喜。
大量火球就落下,宛如天降流星,令他不禁心头一落。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躲入地窖,道路设障,虽然可以暂且阻击反贼的屠城进攻。
但如果反贼改用火攻的话,他几乎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
民兵团守住反贼骑兵的轮番攻击,已经折损严重,能保住衙门大院不失,已是侥幸。
如何再能分出精力救火?
只怕就算反贼不攻,民兵团也无法扑灭这冲天火势。
从反贼投下第一颗火球开始,似乎就注定满江镇已没办法保住。
陈余轻叹,果断下令民兵团剩余的成员全数经密道逃出镇区。
密道的出口是在东面后山脚下,而反贼的大部队在西面,两地相隔较远,一时间不怕被发现。
就算暴露,民兵团也可以就地分散于丛林。
黑夜下,反贼骑兵想在丛林中剿杀猎人出身的民兵团,显然是痴人说梦。
千余民兵团撤回东山时,人数已不足六百。
近一半成员,死在了反贼的剿杀中,损失巨大,令陈余心痛不已。
那可是他的“家底”啊...
这些青壮年闲时可以干活,战时可以成兵,且极为得力。
不论死了谁,对于陈余和整个满江镇来讲,都无疑是巨大损失。
科技落后的封建时代,人口是就生产力。
满江镇此番遭遇反贼重创,估计短时间内是难以恢复过来了,更会影响后续的致富计划。
陈余心情沉重,蓦然对反贼产生了极大的恨意,却也只能带着幸存者分散潜伏,静观其变。
有一点好消息是,反贼使用火攻,说明他们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无法在拖延战局。
而能给他们带来压力的,目前只有官兵。
陈余断定,不用多久,官兵必会赶到。
现在民兵团要做的,就是尽量潜伏深山,保存实力。
另一边。
望着镇上熊熊大火,章武不再迟疑,下达了撤军命令。
在他看来,满江镇百姓就算没有全部被烧死,也差不多了。
没必要再继续冒险逗留,是时候赶紧撤回云州三郡。
只有反贼三郡联军,才有能力抵挡朝廷大军。
三千多人马在镇西边留下一片狼藉和数十具死尸后,顷刻拔营退走。
距离满江镇尚有二十多里路的淮州斥候营,很快得到消息。
林枫大喜,稍作思虑后,竟下令部队继续保持阵型,朝章武军团追去,令麾下几名副将始料未及。
斥候营摆出疑兵阵,不是只为威慑反贼吗?
枫将军竟下令追击章武军团,这是何意?
一名副将不明所以,赶忙问道:“将军,章武颇有将才,且手段狠辣,敌众我寡,实不该追击啊。万一章武回头,我部没有援兵,恐无法力敌...”
“说得没错。但章武既逃,便说明他中了本将的疑兵计,又岂敢回头?”
“可咱们的目的已经达成,反贼已退。当迅速进入满江镇,营救百姓为重啊。”
林枫望着远处的火光,忽然叹息道:“如此巨大的火势,章武如此狠辣的行事手段,你认为满江镇还有人能活着吗?估计早已被屠城...”
副将语塞,似乎无言以对。
此时的满江镇方向不仅后山失火,镇区所在的火势更大。
任是谁人见了,都不会认为镇上仍有活口。
在淮州军看来,满江镇上就只有些平头百姓,根本无法抵御反贼的袭击。
反贼既已放火烧山,只怕已鸡犬不留。
因此林枫断定,就算他带人前往救火,估计也救不回半个活人,又何必多走一趟?
当下,却是决定“过门而不入”,转头去追击反贼。
顿了片刻。
副将这才再次开口,“将军所言,倒也有理。反贼袭击满江镇,至今无一百姓逃出求救,只怕真如将军所言,已被全数杀害。不过,就算不进满江镇,我部也不宜追击章武啊。”
林枫又是一叹:“不该追击,但必须追!根据斥候情报,石先开已经下达了沿途的屠城令,章武部本可直接撤回云州,却故意拖延游弋于各大城镇之间,估计就是负责断后与具体实施屠城的队伍!”
“换句话说,章武屠杀满江镇之后,很可能还会对其他城镇下手。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赶在父王大军赶到前,尽量咬住他们。让他们误以为被大军钳制,不敢再去其他地方的百姓下手。可明白?”
听此。
副将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林枫此举有更深层次的考虑,紧咬章武不放,是要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朝廷大军盯上,便不敢再贸然执行石先开的屠城令。
没办法阻止满江镇被屠城,林枫却想尽自己所能保护其他地方的百姓,虽说这样的方式很危险,但可见这位淮州二公子颇有仁义之心。
殊不知。
此时的满江镇虽起大火,但大部分百姓都活着躲在深山中。
并没有像林枫所料那般,已经全城死亡。
而陈余的猜测对了,朝廷是回来了,但却过门而不入...
没多久。
淮州军与章武部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满江镇这场大火连续烧了三天两夜,才逐渐平息。
这还是在次日陈余发现反贼退走后,发动百姓全力救火的情况下。
否则,估计整个后山森林都要被焚烧殆尽。
西面山头大部分被烧成“秃顶”,明火虽被扑灭,但仍是烟雾滚滚。
镇区则只剩焦土一片,房屋无一幸免。
一众百姓集合在镇子废墟外围,痛苦不已。
那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如今已付之一炬,片瓦不曾留下。
陈余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抚。
吴先带着几个镇上的元老上前,带着哭腔问道:“生哥儿,这可怎么办呀?家没了,难道咱们得被迫迁移了?这朝廷军说来,也没见到啊...”
陈余想了想,叹道:“不!目前全镇迁徙,并非良策。反贼虽然溃败,但安州府全境仍处动荡,短时间内不会安稳。我们若贸然迁徙,居无定所,很容易就成为流匪和残兵抢掠的目标,得不偿失。”
吴先哭道:“那怎么办啊?家都没了,我们靠什么过活?”
大难当前,就连这位一向沉稳的老镇长似乎也失去了方寸与斗志。
陈余脸色一凝,决心不能让悲伤的情绪在百姓中继续蔓延,转而登高一呼:“怕什么?所谓的家,从来都不是指一间房子,一个村镇!有人的地方,穷山恶水亦是家园,有人就有家园!”
“百余年前,先祖刚到此地时,岂非也是荒芜一片?人生下来,不着寸缕,本无一物。要相信,我们能失去的,肯定也能要回来!事在人为,只要咱们肯坚持不懈地努力,终会柳暗花明!”
“反贼毁我家园,官军过门不入,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我们不能对自己丧失信心!陈余本是一介凡夫,幸得诸位信任,身居社长一职。若仍愿信我,就收起悲天悯人之心,与我一道重建家园!”
“现在的满江镇,任人鱼肉,各方弃之。来日之满江镇,就能让他们高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