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渊底的血腥味还未散尽,一道玄色身影便踏着岩浆凝结的黑石缓步走来。黑袍边缘的金线在昏暗里流转,兜帽下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唯有眉心那道淡金印记,与一年前镜花灵沼初见时一般无二。
“是你。”无尘握紧净世轮,后背的伤口因戒备而抽痛。他认得这气息——镜花灵沼中,是这人说他与赤心“本是一体”;一个月前在药王谷边境,也是这人遥遥一指,告诉他们净世轮碎片在南海归墟现世的信息。这是第三次相见,对方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黑衣人没回应,只是俯身看着赤心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指尖在半空虚点,似在描摹什么。李不多拄着断剑上前半步,烛龙真火在掌心明明灭灭:“阁下究竟是谁?次次藏头露尾,有何目的?”
黑衣人终于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无尘身上:“目的?或许是想看看,被天道拆分的魂魄,能不能再拼回去。”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莹白种子,种子悬浮在赤心尸身前,散出的光晕竟与无尘心口那缕暖意隐隐相和,“这是无相果种,能聚散魂,塑新躯。”
无尘一怔,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的暖意,是一年前镜花灵沼留下的——当时他为了压制赤心体内的魔髓丹,强行将佛魔之力注入赤心心脉,导致自己灵脉尽断,赤心跪在他身前,指尖凝着自身神魂,硬生生渡了一缕给她:“无尘,你撑住,我们说好要一起回梵天寺的。”那缕神魂融在他血脉里,一年来从未熄灭。
“你体内有赤心的神魂,”黑衣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还有乔姑娘赠你们的万魂归墟玉,此刻应在你乾坤袋中。”
无尘连忙探入乾坤袋,指尖触到一块温润的玉佩——是乔念在他们离山时所赠,玉上刻着“同归”二字,当时乔念笑着说“此玉能聚灵识,若你们走散了,它能指引方向”。没想到今日竟要派上这般用场。
“用万魂归墟玉收集赤心散落的灵识,”黑衣人指尖轻弹,无相果种落在无尘掌心,“再将你体内那缕神魂抽出,三者相融于种子。找一处净土,以上古灵兽精血催化,或许……他能重临世间。”
“重临世间?”沈星瑶扶着刚苏醒的沈烬,青鸾虚影因激动而颤抖,“你的意思是,赤心能复活?”
“只是或许。”黑衣人依旧是这句,“无相果认主,需以执念为引,以精血为养,何时能成,要看你们的造化。”
李不多上前一步,烛龙真火映着他焦灼的脸:“那要等多久?”
“天道轮回,没有定数。”
“这么久……”李不多看向赤心的尸身,声音沉了下去,“尸身会坏的。”
“不会的。”唐小梨突然开口,她正用疗愈术帮乔念处理伤口,闻言抬头时,眼眶还红着,“我给过赤心哥哥九转续命丹的。一个月前你们去南海归墟之时,我把丹炉里炼出的两颗都给了你们,说‘这药能保尸身百年不腐’,当时赤心师兄还笑我多事……”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无尘握着无相果种的手微微收紧——他记起来了,当时赤心把丹药收进乾坤袋时,还拍着他的肩说“放心,我们肯定用不上这东西”。
就在此时,无尘的乾坤袋突然剧烈晃动,一道紫色电光窜了出来,落在赤心手边。是紫电玄螭,它背上的鳞片还缺着一块,显然伤还未愈,却昂首对着无相果种嘶鸣,尾巴卷住无尘的手腕,往自己脖颈处拉。
“小电?”无尘一愣,随即明白了。这小家伙是赤心在凌霄宗禁地收服的,当年无尘的清灵果都给它吃了,此刻定是听到了“上古灵兽精血”几个字。
紫电玄螭见他不动,竟张口咬向自己的颈侧,一道淡金色的精血顿时涌了出来,滴在赤心手背上。它晃了晃脑袋,用额头蹭了蹭无尘的掌心,像是在催促。
“不可。”无尘想按住它,却被玄螭灵活躲开。这小家伙又嘶鸣一声,目光落在赤心脸上,竟透出几分与赤心相似的执拗。
黑衣人看着这一幕,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动了动:“紫电玄螭乃上古异种,其精血最合无相果所需。它既愿献祭,便是赤心的机缘。”
无尘望着赤心苍白的脸,又看了看玄螭眼中的坚定,终是闭了闭眼,将无相果种放在赤心胸口,指尖凝聚佛元,开始引导体内那缕神魂。温暖的气流从心口升起,缓缓注入种子,万魂归墟玉也从乾坤袋中飞出,悬在种子上方,玉佩上的“同归”二字亮起柔和的光,开始牵引周围散落的灵识——那些在大战中被魔气撕碎的微光,此刻正朝着玉佩汇聚,像一群归巢的蝶。
“镜花灵沼初见时,我说你们本是一体。”黑衣人看着这一幕,声音里终于带了丝波澜,“如今看来,天道果然留有一线生机。”他后退半步,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种子需种在灵气最盛处,梵天寺后山的菩提根下最宜。我能做的,到此为止了。”
“等等!”无尘抬头,“前辈究竟是谁?”
黑衣人没回头,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待赤心醒来,你自会知晓。”话音落时,身影已彻底消散在风中。
渊底重归寂静。李不多望着赤心胸口渐渐亮起的种子,沉声道:“我回烛龙谷守着,若需精血,随时来取。”
沈星瑶扶着沈烬,青鸾虚影在他肩头轻鸣:“青云门会封锁焚心渊,不让任何人打扰。无尘,有事传讯即可。”
乔念将一枚传讯符塞给无尘:“万魂归墟玉若灵力不足,用这个找我,我带族人来助你聚灵。”
唐小梨把最后一瓶伤药放在无尘手边,红着眼圈道:“九转续命丹的效力,我会每月用灵力加固一次,定保赤心师兄尸身无损。”
三日后,无尘抱着赤心的尸身,紫电玄螭蜷在他肩头(它虽献祭了精血,却因玄螭一族的强悍生命力未陷入沉睡,只是气息弱了许多),踏上了返回梵天寺的路。万魂归墟玉悬在他身前,玉佩里已聚满了莹莹光点,像装了一捧星子。
回到梵天寺时,恰逢菩提花开。无尘按照黑衣人所说,在千年菩提树下掘开净土,将裹着赤心灵识与神魂的种子埋入其中,紫电玄螭又滴了三滴精血在土壤里,淡紫色的光晕从土中升起,与菩提树上的落英交织成一片温柔的网。
他在树旁搭了间草庐,每日除了诵经,便是守着那方土地。净世轮放在草庐的石桌上,时常被他擦得锃亮;赤心的佩剑挂在庐中,剑穗上的铃铛偶尔会无风自动,像是谁在低声回应。
李不多每月都会来,带些烛龙谷的灵泉浇灌土壤;沈星瑶和乔念常托人送来青云门的灵草、乔家的聚灵阵盘;唐小梨更是隔三差五便来,用药王谷的秘法滋养土壤,每次来都会对着土地说半晌话,说沈烬的伤好了多少,说山下的桃花开了又谢了。
无尘只是听着,偶尔会对着土壤轻声说:“赤心,今日我悟透了《金刚经》的‘应无所住’,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参透的……”
日子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流转。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草庐的石桌上积了又清的尘,菩提树下的土壤渐渐泛起莹润的光。
一年后的清晨,无尘正对着土壤描摹赤心的字迹,忽然听到“啵”的一声轻响。他猛地抬头,只见一株嫩芽破土而出,芽尖顶着一颗露珠,露珠里映出两个少年的影子——一个穿着月白僧袍,一个披着青色劲装,正在菩提树下追逐,笑得像两束阳光。
那是七岁那年的他和赤心。
无尘伸出手,指尖轻颤着抚过嫩芽,眼眶瞬间被温热的液体填满。他知道,这场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而不远处的草庐里,净世轮突然发出一声轻鸣,剑穗上的铃铛也跟着响了起来,像是在为这迟到的重逢,奏响第一声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