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坍塌,只剩下怀中那个了无生气、急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他抱着她,那双曾搅动三界风云、屠戮过神魔的手臂,此刻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留住怀中那一缕微弱的生机,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青筋暴起。
他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那份不正常的冰凉,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恐惧”的寒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那是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身陷绝境深渊时,还要强烈万倍的无力感。
“血影!”他发出一声近乎泣血的咆哮。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单膝跪地,声音里是同样的惊惶与焦急:“尊上!”
“回宫!立刻叫炼魂过来!”玄苍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有丝毫颠簸,小心翼翼地将宁念打横抱起,动作却快得像一道掠过夜空的黑色闪电,周身卷起的魔气将一切阻碍都推开,眨眼间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魔宫的气氛,从沸腾的喜庆直接坠入了万丈冰渊。
所有侍从、魔卫都屏住了呼吸,垂首立在宫道两侧,连脚步声都放到了最轻,生怕一点点多余的动静,就会触怒那个正处于暴怒与绝望边缘的魔尊。整个魔宫,弥漫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低气压。
寝殿内,玄苍将宁念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绝世珍宝般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角。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深邃的紫眸中,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精纯的魔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却感觉那些力量如同石沉大海,她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
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炼魂长老被血影半拖半提地弄了进来。老头子跑得发髻歪斜,长袍下摆都沾了泥,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抬头,对上床边玄苍那张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毒液的脸,腿肚子当场就是一软。
“尊……尊上……”
“别废话!看!”玄苍的声音压抑、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刀子刮出来的。
炼魂长老心中一凛,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跌跌撞撞地上前,伸出两根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搭在了宁念光洁的手腕上。他闭上眼,凝神细探。
寝殿里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只能听见炼魂长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玄苍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清晰可闻的、如同困兽般的呼吸声。
时间一息,一息,一息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酷刑中煎熬。
渐渐地,炼魂长老的表情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紧锁的眉头先是舒展开来,随即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他甚至以为自己年老体衰,感知出了差错。他屏息凝神,将更多的精神力探入那道脉搏之中。
不对……这脉象,看似虚浮微弱,实则在极深之处,藏着另一股截然不同、却又充满无限生机的律动。那律动虽然微小,却坚韧无比,如同混沌之中诞生的第一缕光。
炼魂长老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起来。他反复确认了几次,甚至小心翼翼地换了一只手,当得到同样的结果后,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亮光。
他没有起身,没有说话,而是突然转过身,面对着玄苍,“噗通”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那一下撞得坚硬的黑曜石地砖都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激动得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花白的胡子都在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扯着已经破音的嗓子,嘶吼了出来:
“恭喜尊上!贺喜尊上!夫人她……她这不是病!是……是喜脉啊!!”
这一声呐喊,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寝殿中轰然炸响。
玄苍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那双能看透三界风云、洞悉万物本质的紫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茫然。瞳孔里清晰地映着炼魂长老那张涕泪横流的狂喜面容,却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宁念依旧安睡的恬静脸庞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沙漠里的烈风吹了三天三夜。
“你……说……什么?”
“是喜脉!是真正的喜脉啊尊上!”炼魂长老怕他没听清,以为他还不信,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声嘶力竭地重复,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魔界……我们魔界要有后了!是小殿下啊!魔族万年来的第一位继承人!”
小殿下……继承人……
这几个字像一道贯穿天地的神雷,终于劈开了玄苍脑中的混沌。他僵硬地眨了眨眼,那双紫眸中的茫然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狂喜,而是一种极致的、前所未见的、手足无措的慌乱。
他低头看看床上安睡的宁念,又抬头看看跪在地上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的老头子,再看看自己还握着宁念的手,整个人仿佛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石像,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一旁的大总管和血影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呆滞与震撼。他们追随魔尊万年,何曾见过他这副……像是被雷劈傻了的模样。
“喜脉……为何会晕倒?”玄苍终于找回了一丝属于魔尊的逻辑,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声音却依旧飘忽。
“会,会的!”炼魂长老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夫人是人族之身,又身负创世之印,如今初次孕育我至高无上的魔族血脉,两种力量在体内交汇,身体一时间无法适应,才会导致气血浮动,心神激荡,这才晕厥了过去。此乃正常现象!只要好生调养,静心休养几日,便会安然无恙!”
“调养……休养……”玄-苍喃喃自语着这两个词,他忽然像被烫到一样松开宁念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开始在偌大的寝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