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好几位领主大人最近都在私下打听，哪里能买到人族那种软绵绵的、叫‘床’的东西，说是睡着比石板舒服……”
玄苍缓缓睁开眼，他手里正把玩着一只宁念从互市带回来的琉璃杯，杯中盛着赤红的烈焰酿，却被琉璃的清透中和了几分戾气。他听着大总管的抱怨，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竟忍不住微微勾起。
“都收下。”他淡淡开口，“凡是魔后看着喜欢的，直接送到寝殿。剩下的，看着分给那些整天闲得没事的领主们，让他们也见识见识。”
“是……”大总管叹了口气，抱着账本退下了。他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快到他这个活了千年的老人家都有点跟不上了。
玄苍以“巡视”为名，光明正大地牵着宁念的手，在互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散步。
他看着那些曾经在战场上不死不休的种族，如今正挤在同一个摊位前，为了几文钱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他看着人族的小贩，正用蹩脚的魔族语向一个三头六臂的魔族顾客推销着自己的陶罐；他甚至看到一个魔族贵妇，正兴致勃勃地在一家人族开的成衣店里，往自己身上比划着一件绣花的丝绸长裙。
这幅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画面，荒诞，却又无比和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一个头上长着两只可爱短角的小魔族孩童，跑得太快，一头撞倒了一个正在小口小口吃着糖葫芦的人族小女孩。
“哇——”小女孩摔在地上，手里那串晶亮的糖葫芦也飞了出去，沾满了灰尘。她看着脏掉的糖葫芦，哭得伤心欲绝。
双方的父母立刻紧张地围了上来。人族母亲心疼地扶起女儿，怒视着那个魔族家庭。魔族父亲则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拉到身后，露出了戒备和凶悍的神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就在玄苍准备出手干预时，那个闯了祸的魔族小孩，从他父亲高大的身影后探出头来。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地上脏掉的糖葫芦，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块亮晶晶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魔晶石。
这是他最宝贝的玩具。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将那块比糖葫芦好看一百倍的石头，笨拙地递了过去。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挂着泪珠的长睫毛扑闪着，看着那块在她眼前闪闪发光的漂亮石头，好奇地伸手接了过来，瞬间就忘了糖葫芦的悲伤。
两个原本剑拔弩张的大人，都愣住了。人族母亲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转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而那个魔族父亲也收起了满身的戒备，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和憨厚的笑容。
玄苍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双深邃的紫眸中，有什么坚冰正在悄然融化。他握紧了宁念的手，力道有些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做到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震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征战万年，屠戮无数，从未想过，真正的征服，不是用刀剑，而是用这样一种他曾经最不屑的方式。
互市的空前成功，让和平共处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口号，变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甚至能尝到甜头的现实。人界朝堂上最后的反对声音，在巨大的利益和汹涌的民意面前，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时机，终于成熟。
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互市中央新建的、足以容纳十万人的广场上，人魔两界正式举行了和平条约的签订仪式。
人皇与太后亲临，姜戎将军佩剑立于龙椅一侧，神情肃穆。魔界这边，玄苍与宁念一袭盛装，并肩而立，身后是所有曾经桀骜不驯、如今却心悦诚服的魔族领主。
在广场上数万两界民众的共同注视下，在无数水镜术的直播下，人皇与魔尊玄苍，分别在由神木与魔铁共同铸就的古老条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代表至高权力的玉玺与魔尊大印。
当条约正式生效的那一刻，宁念眉间的创世之印再次大放光明，金紫色的光华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开，化作亿万光点，如同一场温柔的甘霖，洒遍了整个碎骨岭，也洒在了每一个见证这历史性时刻的人身上。
持续了数万年的对立与战争，在这一天，终于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庆功的宴会在广场上彻夜举行。人族的佳酿与魔界的烤肉摆满了长桌，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玄苍端着酒杯，正要向身边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女子说些什么，却敏锐地发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那是一种不同于饮酒的、过分的苍白。
“怎么了？”他立刻扶住了她的手臂，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心中一紧。
“没什么，就是有点……”宁念感觉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耳边的欢呼声也变得遥远起来，“……头晕。”
她话未说完，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当着所有人的面，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念念！”
玄苍瞬间抱住她瘫软的身体，那张刚刚还带着一丝笑意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声，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慌，盖过了广场上所有的欢呼与喧嚣，撕裂了这和平的夜空。
那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裹挟着足以撕裂天穹的恐慌，瞬间将广场上所有的欢声笑语碾得粉碎。
前一刻还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盛宴，在这一刻死寂无声。人皇与太后骇然起身，姜戎将军的右手已如本能般握住了腰侧的剑柄，满面肃杀。无数道目光，惊疑、错愕、警惕，齐刷刷地投向了风暴的中心。
然而，玄苍的眼中已看不到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