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眼中的杀意,并非有形的利刃,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足以冻结时空的绝对意志。它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连空气中翻滚的怨气都凝滞了,仿佛在绝对的君王面前,连尘埃都失去了浮动的资格。
这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彻底碾压。
珞鸢终于从那种深入骨髓的惊骇中,榨出了最后一丝属于活物的本能。那本能名为求生。极致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与疯狂的界限彻底模糊,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凄厉尖锐的嘶鸣,扭曲的面孔上,双眼血红,将自己神魂中残存的所有力量,不计后果地、疯狂地灌入了手中的聚魂幡。
她要逃。
不计任何代价,逃离这个男人的视线范围。
幡面上那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仿佛活了过来,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怨气与血煞之力轰然爆发,化作一道污浊粘稠的血色光柱,包裹住珞鸢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着与玄苍相反的方向,以一种自毁般的速度疯狂遁逃。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诅咒与刑罚。
玄苍抱着宁念,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那双幽深的凤眸中,映着珞鸢化光而逃的狼狈身影,却如同在看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只是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空着的那只手,在身侧随意地、近乎慵懒地屈起手指,轻轻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一缕纯粹到极致的黑色魔气,自他修长的指尖迸射而出。
它无声,无息,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原始的“终结”法则。它所经过的轨迹,空间都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涟漪,似乎无法承受这股力量的纯粹。那道黑气并非疾射,更像是在空间中进行了一次跳跃,后发而先至,无视了距离的阻碍,精准无误地击中了那道血光的核心——聚魂幡的幡杆。
“嗡——”
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不像是器物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幡中万千怨魂在同一瞬间发出的、濒临彻底湮灭的悲鸣。
坚硬无比、祭炼了无数年的幡杆,在那道看似纤细的黑气面前,连一息都未能抵挡。黑气触及的瞬间,无数繁复的禁制与阵法便如冰雪消融,寸寸断裂。紧接着,那浓郁如墨的幡面,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太阳,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后,所有的怨气、黑雾、诅咒,都在那净化的光芒中,如同被戳破的气囊,轰然溃散。
无数被禁锢了许久的魂魄,在消散的最后一刻,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化作点点灵光,回归于天地之间。
血光破碎。
与聚魂幡性命交修的珞鸢,遭到了毁灭性的反噬。她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na。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狂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滚烫鲜血,整个人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一块破布,从半空中直挺挺地坠落。
“噗通。”
她重重摔进了自己亲手制造的、那片由血水、尸块和烂泥混合而成的污秽沼泽之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妆容被污泥与鲜血糊满,一头青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满身污秽,狼狈到了极点。她趴在那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念静静地靠在玄苍坚实温热的胸膛上,感受着那股仿佛永不枯竭的精纯魔气,源源不断地渡入自己的四肢百骸。那股力量霸道而又温柔,它冲刷着她几近干涸枯裂的灵府,修复着她受损的神魂,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让她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身体也恢复了些许知觉。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最安稳的乐章,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慌与不安。
她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下颌,以及那双此刻只为她一人而垂下的、带着关切的凤眸。
那双足以让天地变色的眼眸里,此刻没有半分煞气,只有她的倒影。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让我来。”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这不是仇恨的宣泄,而是因果的了结。珞鸢夺走了她的过去,她必须亲手,为这段被扭曲的因果画上句点。这关乎她的道心,关乎她未来的路。
玄苍低头,深深地看着她。他从那双清亮的眼眸中,读懂了她未曾说出口的一切。他没有多问,也没有劝阻。他只是微微颔首,用行动表示了他的尊重与默许。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瓷器,小心翼翼地将宁念放在了地上,让她重新踏上这片承载了她所有痛苦的土地。
他没有离开,只是退后了半步,如同一座沉默的、无法撼动的黑色山峦,安静地矗立在她的身后。这半步的距离,既是放手,也是更为极致的守护。它无声地宣告着,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在。整个世界都可以是她的舞台,而他,是她永不陷落的后台。
宁念站稳了身体。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趴在泥泞中,如同败犬般苟延残喘的女人。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过往之上。血水没过她的脚踝,冰冷而粘稠,但她毫不在意。她手腕上的织魂镯,再次亮起了柔和的微光。只是这一次,那光芒之中,不再只有净化与安抚,而是凝聚了一股纯粹的、为终结而生的杀伐之气。
“结束了,珞鸢。”
宁念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她不是在居高临下地审判,也不是在痛快淋漓地复仇,她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无法更改的事实。
就在她即将走到珞鸢面前,准备亲手了结这一切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