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的偏殿,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殿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而柔和的光晕,将一室的奢华陈设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梦境里。宁念立于殿中,一袭素色长裙,墨发如瀑,未施粉黛的脸庞在珠光下莹润生辉。她双眸轻阖,神情专注,纤长的手指在身前优雅地舞动,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随着她的动作,腕间的织魂镯流淌出数道漆黑如夜的魂线。那魂线不再是初时那般难以驾驭的凶物,此刻温顺得如同她指尖的延伸,带着一种灵动的生命力,在空中穿梭、交织、盘旋。
她心念一动,魂线骤然绷紧,在十步开外的地方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罗网,网格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她手腕轻轻一旋,魂网猛地收束,将一块被当作靶子的、半人高的玄铁矿石无声无息地绞成了漫天齑粉。整个过程,快得连一丝风声都未曾带起。
粉尘尚未落地,她五指倏然并拢,继而如莲花般绽放。那张杀气腾腾的魂网瞬间瓦解,化作千丝万缕的黑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飞旋而回,在她白皙的手掌上方凝聚成一面光可鉴人的玄黑小盾。盾面上,古朴的魔纹若隐若现,散发着沉凝如山的气息。
这便是力量。一种曾经让她畏惧,如今却能被她牢牢掌控在掌心的力量。这种感觉,让她沉醉,也让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心安。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附于人、连自身命运都无法决断的宁念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大总管端着一盘新出炉的桂花糖露,迈着小碎步从殿外挪进来,一看到那面悬浮的黑盾,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玉碗给扔了,“夫人,您可悠着点!这墨魂玉的地砖,一整块就够咱们魔宫上下吃用一年了,这要是砸出个坑来,尊上不心疼,老奴我可要心疼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宁念闻声,忍不住莞尔一笑,掌心的黑盾随之化作一缕青烟,悄然没入织魂镯中。她走上前,自然地接过大总管手中的托盘,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糖露放入口中,桂花的清甜与灵蜜的醇厚瞬间在味蕾上化开。
“知道了,总管。下次我到殿外去练。”她眉眼弯弯,那份从容自信,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夫人如今真是越发厉害了。”大总管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欣慰与赞叹,“您这通身的气派,与刚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尊上若是见了,心里头定然是说不出的欢喜。”
宁念颊边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红晕,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大总管脸上的笑容毫无预兆地僵住了。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蛰了一下,猛地侧过头,望向主殿的方向,神色在瞬息之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将宁念手中的托盘急急接过,放到一旁的紫檀木几上,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出去。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功夫,他便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枚正剧烈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传讯玉简。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难看。
“出事了。”大总管的声音艰涩沙哑,殿内温馨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人界,边境重镇望安城……一夜之间,沦为死域。”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仿佛那话语有千钧之重,“探子传回的急报,城中爆发了史无前例的‘瘟疫’,全城上下,无一活口。所有死者……所有死者都状如干尸,血肉魂魄像是被凭空抽干了一般。如今城内怨气冲天,黑雾弥漫,寻常生灵靠近半步,便会神魂受损。”
轰——
望安城。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宁念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手中的那块桂花糖露“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是望安城。
是那个在她被千夫所指,被污蔑为不祥灾星时,唯一站出来,用他那清朗又温和的声音为她仗义执言的青年医者所在的望安城。她还记得他清澈的眼眸,记得他递给自己那颗疗伤丹药时手心的温度。
他说:“宁念姑娘,身之病可医,心之病难治。望你此去,能得心安。”
干尸……怨气冲天……
这画面与那日珞鸢吸食护卫生机的场景何其相似!
这不是瘟疫,这是屠杀。一场蓄意的、残忍的、针对她的屠杀。
“嗡嗡——”
手腕上的织魂镯仿佛感应到了她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竟自发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阵阵焦躁不安的低鸣。一股冰冷、邪恶、污秽至极的气息,顺着镯子涌入她的感知。在那片纯粹的恶意之中,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再熟悉不过的,属于珞鸢的,那份扭曲到极致的嫉妒与怨恨。
是她。一定是她。
宁念周身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那双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翻涌的杀机。她一言不发,提起裙摆,转身便朝着魔宫主殿疾步走去。
主殿之内,玄苍一袭玄色长袍,负手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魔域永恒的、瑰丽而诡异的血色苍穹。血影正单膝跪在他身后,低声汇报着什么。
“玄苍!”
宁念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肃穆,她甚至忘了行礼,径直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深邃的侧脸。
玄苍挥了挥手,血影会意,身形瞬间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深邃如星海的眼眸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望安城的事,是珞鸢做的,是冲我来的。”宁念开门见山,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一丝微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要去一趟人界。”
“万万不可啊,夫人!”刚刚追过来的大总管一听这话,急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劝阻,“那望安城如今就是个修罗死地,怨气能污人法宝,邪祟能侵蚀神魂!那妖女摆明了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您自投罗网啊!您此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血影的身影也再次从阴影中浮现,躬身道:“夫人,尊上,此事必有阴谋,请三思而后行。”
宁念却对他们的劝阻充耳不闻,她的眼中,自始至终只有玄苍一人。她知道,在这座魔宫里,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他。
玄苍没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