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念怔住了。
那颗被高高悬起的心,在这一瞬间,重重地落回了原处。是啊,以他的强大和骄傲,他若想毁灭人界,只会用堂堂正正的、足以碾压一切的绝对力量,又怎么会屑于使用这种栽赃嫁祸的阴谋诡计?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她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那双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也终于垂下,长长的睫毛像疲惫的蝶翼,遮住了眼底一瞬间涌上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信他。
在这个天下人都指着他的鼻子,唾骂他是刽子手的时候;在她自己被当成“红颜祸水”,钉在耻辱柱上的时候;她这个渺小如尘埃的“祭品”,却选择了相信他。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被投入玄苍那万年不起波澜的心湖,激起了一圈他自己都未能解析的、陌生的涟漪。他看着她低头沉默的脆弱模样,忽然觉得,方才因被冒犯而升起的那点不快,竟在她的这份“相信”面前,烟消云散了。
而在另一端,被贬至边境荒凉之地的萧将军,正带着麾下残部,在望乡城的废墟中收拾着残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死亡的腐臭,几乎令人窒息。他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他跪在一具魔物尸体旁,仔细地检查着。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这些魔物的攻击方式太过精准,对人族军队的弱点和布防了如指掌,简直就像是……有内鬼在引导。他的手指拂过尸体破碎的铠甲,忽然,他在一道缝隙中,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魔气。
这股气息……阴毒、污秽、带着令人作呕的怨念。
萧将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这股魔气,与当初在珞鸢身上出现过、害得宁念险些被献祭的那股力量,同源!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珞鸢那张楚楚可怜的“纯良”面孔、宁念被选中成为祭品的“巧合”、以及眼前这场嫁祸得天衣无缝的屠城……所有被他忽略的细节,所有他曾经的偏信与愚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汇成一张巨大而恶毒的阴谋之网。
他瞬间明白了。
他错得有多离谱!他亲手将真正纯良无辜的宁念推向了深渊,却将一条毒蛇护在身后,任由她为人界埋下了足以颠覆一切的祸根!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悔恨与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站起身,望着望乡城内遍地的残骸与尸骨,每一具尸体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愚蠢。
他缓缓地、用力地擦去嘴角的血迹,望向京都的方向。眼神里,是无尽的悔恨,和死灰复燃的决绝。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戴罪之身,就算立刻赶回京都说出真相,也只会被当成疯子。无人会信他。
他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查清这一切。为了赎罪,也为了……保护那个他曾经亲手推开、几乎亲手毁灭的世界。
……
魔宫训练场内。
那份压抑的死寂,被玄苍的再次开口打破。
宁念确认他不是凶手后,那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的细微表情,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着她如释重负、卸下所有防备的样子,心头那丝涟漪般的异样感觉再次浮现。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一抹玩味的弧度,在他薄情的唇角悄然勾起,却丝毫未达眼底。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微微俯身,凑到了她的耳边。
属于他的、那股冰冷又霸道的雪松气息,再一次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他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只听他用一种极低的、带着磁性的、仿佛情人耳语般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说道:“怎么?这么关心本尊的声誉?”
他的话语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最脆弱的神经,带着一丝危险至极的蛊惑。
“还是说,你在怕……”
他拖长了尾音,在她因紧张而屏住的呼吸中,吐出最后几个字。
“……爱上一个真正的恶魔?”